书城现实独殇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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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为了避免村里人,特别是计生领导们的口舌和怀疑,从招弟四个月后秀芝就娘家和婆家两头奔波。在善福屯的时间,她故意经常在大门口露面,或下地劳作,努力给好事村民们制造一种“我只是出了个远门,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感觉。

李艳兰的计生工作越来越繁忙。乡计生小分队开始实行“每月抽检,每季轮检,每半年深检”制度,对全乡28个自然村的育龄妇女实行严密监控。这天,小分队到善福屯进行抽检。

抽检有突然袭击的味道,小分队头天给村委会打电话通知,避免村里提前多做准备。妇女主任李艳兰和村支书李庆和在村委办公室接待小分队。

小分队由计生站刘副站长挂帅。刘副站长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旁,架起二郎腿。王庆和给刘副站长倒上一杯茶,在旁边陪坐。李艳兰毕恭毕敬地把善福屯村育龄妇女花名册呈给王副站长。

花名册和村委会黑板报上的如出一辙,是一个全面、动态的情况追踪表。“嗯,这表好。艳兰有点子,会干工作。”刘副站长赞许地说。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用铅笔圈了5个人:

“就抽这5个人。进家查。”

刘副站长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45个育龄妇女,他用眼睛扫一遍就能抓住要害。被他选中今天抽查的5个人,情况各不相同,各有代表。一个已经育有两个女孩,一个只生了一个女孩,一个生育了一女一男,一个生了一男一女,还有一个是生了一个男孩的谢丰收的老婆赵桂花。5个人家的共同特点是夫妻俩都尚未结扎,存在再次生育风险。

刘副站长也很会选时候,中午11点左右,各家妇女们都正在家里做饭。麦子收完了,秋玉米已经种上,农村拥有一段短暂的闲散时光,午饭后农民们都要在家歇个晌。这时候进家,能顺利查到想查的人。赶着哪家饭点,农村人实诚,自家饭菜好会很热情地留客人吃饭。刘副站长一般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于他,可以借机多了解基层实际情况,也从村民那恭恭敬敬的热情中体会领导的权威。于村民,就连村领导都不是随便能请动的,能有这样的荣耀和乡、村两级干部同桌吃饭,够他在乡里乡亲面前挺直腰杆炫耀一辈子,况且,他也能借此机会和上面的领导套套近乎,说不定哪天有求于人呢。当然,也不是所有村民都有这么精明的眼力价儿。

第一家是生育了两个女儿的张振香家,男人叫孙国庆,两口子现在都30岁出头,赶在计划生育严厉前生了两个女儿,想再生,政策不让了。李艳兰已上门做了几次结扎动员,两口子仍然磨磨叽叽。

远远看见张振香家门口围着一群人,能听到男人粗壮的低吼和女人尖锐的叫喊。

张振香家和邻居孙建明家起了纷争。起因是家门口的大杨树。两家的门外有棵大扬树,不偏不倚正好就长在两家界墙的延长线上。大杨树笔直高大,是做椽建房的好材料。树本无主,张振香和孙国庆认为应该属于两家共有,长在那遮两家阴凉,砍倒卖钱也得两家平分。但还没等他们说道此事,邻居孙建明家已经垒起了菜园子,把园墙垒过了界线,把大树围在他家的菜园子里。这就无异于明目张胆地将大树据为己有。张振香和孙国庆两口子不爽,几次上门协商,都被硬梆梆地顶回来了。两家因此多年不睦。其实不就是孙建明家有俩儿子而她家是俩姑娘吗。农村没有儿子顶门立户,养姑娘是赔钱货,是要矮人三分的。

两家横眉冷对地过了几年,却也没发生大的冲突。今天上午,孙建明忽然拿起电锯把大扬树锯倒了。孙建明两口子比张振香夫妻俩大将近10岁,俩儿子都已靠近20。男人掌锯,女人和儿子扶树、拖树、拉树。等张振香两口子听到电锯响奔出门来,大杨树已经扑倒在地。

孙建明一家四口并不关心张振香出门与否及出门目的,眼睛只顾盯着大树,看都不看张振香一眼。张振香底气有些不足,上前放低了声音说:“大哥大嫂,你们砍树怎么也得跟俺们商量一下啊!这树怎么说也有俺家的一半啊!”

孙建明的老婆先就不乐意了。她抬高声音说道:“大妹子,这么多年你就在打这棵树的主意。树明明在我家菜园里,跟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老是说树是你们的,可你看看,是树身上写你名字了,还是你叫它它答应?”

孙建明老婆胡搅蛮缠的几句话把张振香噎得说不上话来。男人孙国庆老实木讷,上话慢,直楞楞地冲上前,低声吼道:“树长在中间就有我们的一半!你们把它圈起来就成你家的了?这不是诚心欺负人吗?”

这话让孙建明老婆抓住了把柄,她一步上前,差点就和孙国庆脸碰脸,不依不饶地喊叫起来:“我们欺负你什么了?这么多年你整天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

孙国庆一跺脚:“反正这树有我一半!”说着就上前两手抓住了大杨树的枝丫,作势要拖树。

“你敢!”孙建明把锯子在树干上一拍,虎地直起腰来。这一吼一拍象是发令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两个愣头青儿子听到枪响齐刷刷冲过来,大的那个甚至出手揪住了孙国庆的领子。

“怎么,你还敢打我?”孙国庆尽管心里有些害怕,仍然要做出有理走遍天下的样子。

“你松不松手?不松手我就敢打你!”大儿子恶狠狠地说着,二儿子就伸手过来推孙国庆。

孙国庆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张振香也就势一屁股坐在上哭出了声:“不讲理啊,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啊,大伙给评评理啊——”

李艳兰陪着刘副站长就在这时走了过来。一边是气势汹汹的夫妻俩和壮得象小牛犊一样的两个儿子,一边是哭得凄凄惨惨的张振香和瘦弱矮小的孙国庆,这场战争已经有了输赢,孰是孰非李艳兰也能猜个八九分。但她并不愿意去多管这些乡民间的纷扰,她相信乡领导和她的威风足以震慑住纷争各方。

于是李艳兰不疾不徐地走到张振香跟前,微弯下腰做出要搀扶她起来的样子:“嫂子,乡里小分队的领导来你家检查了。”

没想到张振香并不买她和刘副站长的面子,她抬头看了一眼,哭声只是稍作停顿,立刻提高了分贝:“他们仗着两个儿子欺负俺们啊!如果俺们有儿子,谁还受他们的气啊!你们小分队天天查天天抓,你们干的是造孽的营生啊!没有儿子你们来给俺们顶门立户给俺们撑腰杆啊!”围观的群众立刻有人喊了一声“好!”,张振香索性捶胸顿足地哭得更大声了。

刘副站长和李艳兰面面相觑,颇有些不自在。他们知道计生工作不好做,百姓们当面点头哈腰心里恨不得骂娘,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撂了脸子,以前还真是没遇到过。

张振香的一哭一闹让刘副站长极为扫兴。他匆匆结束了此行的抽查工作,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