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了一个晚上后,我对喵喵说:“我想清楚了。”喵喵说:“想清楚什么了?”我说:“我要去自首。”喵喵没有劝我不要去自首,她也没有安慰我什么,她似乎对我的宿命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喵喵只是伸过手来摸我脸上的胡茬,由此看来我对喵喵心思的揣测是正确的。虽然我很渴望喵喵能劝我一句不要去自首让我心里舒服一点,但我知道喵喵不愿意在我面前说谎。
运气好的话,我从监狱里出来时还是个青年人,运气不好的话,就会是个中年人了——我都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能不能亲眼看到我从监狱里出来的这一天。我托了喵喵一个事情:“我进去之后,如果你有时间,麻烦你多去我们家看望一下我爸妈。”喵喵点点头,接受了我的这个托。
我抱住喵喵:“很感谢你能陪我这么久,陪我度过了最阴暗的一段时光,现在我知道自己不会被判死刑了,所以心情确实轻松了许多。”喵喵说:“不要这么说,是我自己要跟着你来的,不是你强求我来的,即便你也许会后悔自己杀人了,可我也仍然没有后悔跟着你一路逃来。”
喵喵说,当她在接到我从打来的告别电话时,她无端端地就想要来到我的身边陪着我。喵喵说,生命中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完成的,尽管这些事情看上去不那么正确,也不为别的,就为了完成而完成;喵喵说,她一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要这么做,也一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能坚持着陪了我这么久,中间那么多难熬的时刻居然也都顺利地熬了过来。
喵喵说,到今天她总算明白了,当初接到我打来的告别电话时,她突然有了一种使命感,一种在她生命里潜伏了许久的使命感,这种使命感让她在那个平淡无奇的早晨中变得激动万分,她想要奉献自己甚至还想要牺牲自己,她没有任何企图不想任何回报不考虑任何未来,她只想迅速开始这种使命,她只想完全彻底绝不怀疑绝不保留地对我好;喵喵说,当这种使命开始后,她就一直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使命,她几乎是不讲道理不顾一切地想要完成这个使命,不顾一切地想要当我的同行者,直到我不再逃亡,直到我尘埃落定过一种平安生活。
我和喵喵像两个老朋友一样温馨地聊了许多话题,但是没有聊我进监狱以后我们的爱情怎么办,到了这个地步就没必要再聊这件事了。
我剪了头发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上了一套喵喵给我准备好的新衣服。家里的气氛悲壮得像是在为我举行葬礼,所以我还给喵喵开了个玩笑,可是喵喵觉得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看着喵喵沉重的表情,想到自己即将要面对的牢狱之灾,于是我也笑不出来了,并且觉得这个笑话确实很不合时宜。
喵喵问了我一个技术问题:“怎么自首?”我说:“具体也不太清楚,但是我想只要走到派出所跟警察交代自己犯过案就算自首了吧,其他的手续等我戴上手铐后警察自然会告诉我的。”
喵喵说:“既然高胖子死了,是不是很多事实就死无对证了?”我说:“可以这么说,至少高胖子本人是没办法出庭作证了。”
喵喵马上接着说:“如果说死无对证的话,那么很可能警察掌握的情况也不多,所以警察掌握了多少你就承认多少,警察没有掌握的,你就一概予以否认。”我说:“有道理。”喵喵说:“待会儿你向警察交代情况时,先不要交代说拿匕首挑断了高胖子的喉管,你只说因为高胖子和洋洋欺负你,所以你气愤之下就打了高胖子和洋洋。如果警察掌握的证据证明你确实拿匕首杀了高胖子划了洋洋,那么你再承认也不迟,总之,你的口供不要超出警察掌握的证据的范围,不管他们怎么吓唬你你都不要乱说。”到了这个时候,喵喵仍然在替我考虑,很是让我感动。
临出门,我很动情地把镇天巷的里里外外都打量了一遍,我不知道自己还要隔多久才能重回这里,所以我想让尽可能多的记忆停留在我的脑海里,以便日后需要回忆起这里时能丝毫不漏地回忆起来。
我和喵喵没有顺着观水巷走,而是半道拐进了中医学院的地盘,然后再穿过市东路走上中东路,最后我们站在了中东派出所的铁门外。在门外抽完一根烟后,我和喵喵走了进去,我说:“我有点紧张。”喵喵说:“别紧张,有我陪着你。”
派出所的大楼门口坐着一个警察,旁边摆了一个小牌子“警民联系点”。我走到警察跟前,警察问我:“什么事?”我把手抬起来做好了戴铐子的准备:“自首。”警察看看我,然后说:“所里的刑警不在,你下午再来吧。”我愣了愣,喵喵也愣了愣,警察补充说:“我是户籍警,不管自首的事,你下午再来吧。”喵喵拽了拽我的衣角:“我们走吧。”
下午我们又去了中东派出所,踏进铁门后,看见院子里停了一部警车,我对喵喵说:“估计是刑警回来了。”我再次走到坐在大门口的那个警察跟前,不过这一次我没有把手抬起来了:“你好,我要自首。”警察说:“你先到接待室等一会吧。”
我和喵喵走进了一楼大厅的接待室,在目睹了三次报案的全过程之后,终于有警察处理我的事情了:“你要自首?”我连连点头:“对,我要自首。”警察问喵喵:“你也要自首?”喵喵说:“我是陪他自首的,我不要自首。”警察要喵喵坐在接待室休息,然后把我叫进了刑侦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