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男人指着我说:“你给我滚,滚远点,我看着你就不舒服。”老男人的滔滔声浪把我挤出了好几米,我说:“请你不要骂人。”老男人说:“你的脸皮为什么就这么厚呢?你为什么还不滚呢?顾客是上帝你不知道吗?你连这都不知道你在超市里上班上个屁呀!滚,你赶紧给我滚远点。”
吵骂中,我和老男人推搡起来,有路人报了警,警察赶到后把我和喵喵以及老男人都带回了超市协商。协商的结果是,客服副总经理代表老五超市去老男人家里登门道歉,然后给了我一个书面劝导并且扣当月百分之十的工资,理由是我违背了《老五超市员工手册》的第一款第一条:“任何时候都不得与顾客发生冲突。”
再猛的猛男也猛不过制度,挨了罚之后,我萎靡了好几天,对送货一事也有了阴影,然后就不想再去老五超市上班了。
因为这件事,喵喵和我大吵了一架,她批评我“幼稚得像个小孩”,接着告诉我她以后不会再什么事都顺着我了。我闻之大怒,更加不想去了。第二天早上,喵喵喊我去上班,我说宁死不去,喵喵就把我的钥匙没收了,然后门一关把我反锁在家里,她自己则迎着朝霞上班去了。
傍晚,喵喵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盒饭和一包三块毛钱一包的散花。进门之后,喵喵立即又锁住了门,她说:“你不想去上班也没关系,我养着你,不过我的收入太低了,所以只好屈你降低一下抽烟的档次了。”
我伸手在喵喵的鼻梁上刮了一下,一道血印立即显现在了她的鼻梁上,我说:“你很虚弱。”喵喵说:“只是有点累而已。”我说:“服务台的主管是不是安排了很多事让你做呀?”喵喵说:“连你都不疼我,你说别人会疼我吗,我是别人的谁,别人又是我的谁呀?”我说:“我明天和你一起去上班。”喵喵说:“别啦,我可不想强迫你,你就让我养你吧。”我说:“我是自愿的。”喵喵说:“你可别上几天又不想上了。”我说:“这次不会了。”
幸好不是所有的顾客都是老男人那种人,周末,我推着购物车帮一对老夫妻送完货后,老夫妻看我浑身是汗,所以很客气地邀请我到他们家吹会空调再走。见我执意要赶回超市后,老夫妻转而塞给了我十块钱小费:“小伙子,辛苦你了,这点小费你拿去给自己买点饮料吧。”
揣着这来之不易的十块钱,我推着购物车兴冲冲地回了超市,然后在喵喵面前得意地把钱掏出来展示了一下,喵喵说:“哇,居然有人给了小费呀!你必须要请客。”我把钱递给喵喵:“你这话咋说得这么见外,我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么。”喵喵吐吐舌头然后问我要喝什么,我说:“一瓶啤酒。”
超市的东北角是收货部,超市所有的商品都是从这里进入库的。收货部有很多空纸箱,所以我和喵喵想休息时就会跑到收货部躺在纸箱上休息。我刚在收货部躺下没几分钟,喵喵就提着两瓶啤酒和一瓶橙汁一路小跑过来了。我说:“怎么给我买了两瓶呢?”喵喵说:“因为我知道一瓶啤酒肯定不够你解馋。”
搂着喵喵,喝着啤酒,吹着库深处飘来的冷风,听着收货部的叉车轰隆作响,我对自己当下的生活感到相当满足,只要别去想自己在未来某天的结局,其实我的生活本质上并不差。
喵喵说:“有个小细节你注意到了没有?”我说:“哪个小细节?”喵喵说:“那天警察来处理你和老男人的纠纷,你一点都不紧张,因为你当时已经忘记你是一个杀人犯了,任何事情,只要忘记了就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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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喵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平凡,喵喵陪我的每一秒钟都不平凡,我不能误把平淡当成平凡。想通这个道理后,每天下班和喵喵走在回家路上时,我都会高兴地抬头看一看头顶上属于我们的那片小小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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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确保在外面时不露馅,我和喵喵在家里也开始以化名称呼,起先有些怪怪的,慢慢也就习惯了,多数时候我都不会想到自己是二孬,喵喵也不会想到她是喵喵,这就好像多数时候我都不会想起老家小县城想起爸妈想起老家山坡上的那一溜祖坟。
与小县城有关的一切都尘封进了记忆的库,晃悠在老家县城街头的感觉也早已遗忘,但是在职高读书时留下的笑声却依然还在耳边,算起来,我与过去唯一的关联就是喵喵了。有时候我会感到恐怖中难以自拔:“我越看越觉得自己会要这样推购物车推完自己的一生,到底是我看错了还是事实果真如此。倘若一天,我和喵喵都死了,那么我和她留在这里的影子又会由谁来收拾呢?”每当这时,我就会扭头看向喵喵,因为我总能从喵喵身上寻找到平静的理由。
第二年的夏末,超市将小红帽的工作外包了出去,同时觉得我和喵喵比较有培养潜力,所以把我们调去果蔬部当起了营业员,我往来于库和卖场之间负责
上货理货,喵喵则站在柜台前负责打秤。
调岗之后,我们的生活内容有了很多变化,工资加了一百二十块,享有十元一次的夜班补贴,工装从火红色的T恤换成了淡绿色的衬衣,一人分配了一个工衣柜,更重要的是,周围的人对我们的态度变了。负责打饭的大妈终于肯让我们吃饱了,防损员开始和我们打招呼了,至于其他营业员和收银员,因为我们和他们成为了同一个阶级的人,所以他们自然把我们当成朋友了。
自踏上逃亡路之后,我身边就只有喵喵一个女人,所以我也没什么其他想法,能不被警察抓去枪毙就万幸了,哪还顾得上想风花雪月的事儿。现在当上了果蔬营业员之后,超市里的姑娘们开始正眼瞧我了,或者说我进入了她们的视线,这时她们终于发现了我是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还过得去的年轻男人。姑娘们开窍了,我也在姑娘们的注视下开窍了,接着就发现自己的身边不仅有喵喵,还有好多漂亮姑娘。
超市里年轻人多,年轻人里未婚者又占大多数,男男女女都到了配种的年龄,在荷尔蒙的刺激下,相互之间摸摸抱抱的小动作很多,我在库里搬菜时曾目睹过多次收货员调戏单据员的情景,被调戏的单据员非但不反感反而一脸兴奋。
超市里这群唧唧喳喳的姑娘中,有一个身材修长叫饰儿的姑娘,我打量了她好几次之后仍然有打量的冲动,听说她以前是收银员,因为觉得收银员没前途所以转到了家居用品部当营业员。
饰儿的出现激活了我心底残存的审美,她是那样的清新和曼妙,以至于让我像个不谙女人的少年一样有足够的兴趣欣赏她。
饰儿的脸型偏窄嘴巴偏大,不仅不显突兀,反而显得格外有韵味。观察了几天之后,我发现饰儿和别的姑娘很不相同,首先是她换鞋时从不会撅着屁股换,而是会往前迈一步蹲下去换,显得比其他女孩子有教养多了;其次是她习惯于把刘海全部扎起来露出美丽的额头——我记得李嘉诚说过只有敢露出额头的美女才是真正的美女,见到饰儿的额头之后我深刻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第三点,我知道饰儿在无声无息地观察身边的所有人,理所当然地,我知道她观察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