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无边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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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放空枪

人是记恩的,高兴之余总会想起升天的先人,也会想尽办法和他们联络。追思、托梦、烧纸都是不错的方法。

初四晚上,丁海刚一家人提着大包小包,穿过民大后校门,神神秘秘走进了丁海燕的小区。

小区中部有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里面水泥板小路蜿蜒交错,四通八达。里面有两个凉亭,两处健身地。不时有人在扭腰、吊单杠、划铁船、甩腿等健身运动。最里面的隐秘处的紫藤架下还有一间老干部活动中心,以前可以读书看报下象棋,现在还可以打麻将。林子外围是一条水泥路,路两边都有梅花形、菱形、圆形、长方形的花台。花台里栽着名贵的花木,有丁香、桂花、海棠、腊梅等等。

丁海燕两口子也提了一坨草纸下楼来,在一花台后蹲了下来,丁海刚说这怎么行?湿漉漉的老先人们滑到咋办?爷爷最喜欢丁香树,我们就到那边花台后去吧。

丁海燕赶紧把草纸提到一棵丁香树下,分成两堆,一堆是妹夫邓小云先人的,一堆是丁家先人的,邓小云吸了一口烟说,丁海霞,哄鬼的都这么认真,我简直是服你了。丁海刚说是要认真嘛,不让打鬼架你去扯?邓小云皱了皱眉,走到凉亭里去坐了下来。

纸钱点燃了,一边抽烟的邓小云却先喊了起来:来哟,爹妈快来拿钱哟。

丁海霞也毫不示弱,也急着大喊:爷爷婆婆、外公、四姑婆你们快点来收钱。四姑婆你那许家河边要坐船过河,太慢了,干脆打个的来,搞快点,邓小云的爹妈脚长腿长,又是县城的老油条,你们抢不赢他们的。

邓小云从凉亭探出头说,哎,你莫影响安定团结哟,我爹妈咋惹到你了?丁海燕说,我是实话实说,我家的先人都老实,挣的也是辛苦钱,你那爹妈没钱了晓得去打麻将馆赢。

那也不一定,想当初你祖祖在老家水口庙几座山都是他的,你爷爷是渠河上的大舵爷,挣的全是大钱呢。丁父得意地说,要是在旧社会你父母打麻将赢的钱都要给我爹交税的。

那你爹有点像黑社会的哟,哎,这些话你现在说来香嘴可以,要是在****说了就要抓起了刨根问底,要打入黑五类,游街示众的哟。

丁父一下哑口无言了,瞟了一样地上的一堆草纸说,海燕,你这纸钱没包封,也没有用毛笔写地址和收信人,肯定收不到的。

邓小云翻起眼珠说,那你想咋办?

丁父说,还要写上“凡遇关津渡口验明放行”,再说,蜀都这么大,他们咋找得到?

哎呦,爸,有孝心就行,你就别点黄了嘛。丁海燕说。

我点黄?这纸钱,铜钱眼眼也不打,到了阴间还是一叠草纸,只能揩屁股,你们是七月半烧笋壳哄鬼的。丁父是个老工人,说话不晓得转弯,这都是在工班几十年浸染的结果。

邓小云没了语言,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岳父,就差没说老岳父脑壳有包,得了老年痴呆。

丁海刚的妈听不下去了,忽然骂起了老伴:嘎嘎嘎嘎的,你冷萝卜吃多了?不给你爹妈磕头,就晓一边打岔。

丁海燕说,其实这就是个意思,说不定过几年就不兴烧纸了,直接用银行卡转账。

对头,丁海刚说,爷爷婆婆你们收到钱了,就穿上绸大褂,坐上八抬大轿上绥定府去听戏。外公嘛,你去买几亩地,养一头牛和一头马,牛耕地,马拉磨。忙不赢就雇几个长工,每天喝点小酒,拨拨算盘珠收收租就行了——清明和中元节我们还要寄钱来。

丁母蹲下来,用木棍翻火堆,叫了声外婆和爹就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丁海刚见状赶紧扶着母亲。火堆忽然扯起一股青烟,火星四散。丁海燕赶紧扑灭了火星说,吔,真来了哟,先人们是不是在抢钱了?

打嘛,丁父亲说,打是为了和平。我爹七十岁还在举哑铃,动起兵器来,谁怕谁?!

子女们都哑然失笑地盯着父亲看。丁父又挨了老伴的一顿胖骂。

初五,侄子安安打电话说,我今晚要来三江市参加全省中学生篮球比赛。丁海刚说,怪不得,我刚才在服务区看到好多学生运动员,好,舅舅欢迎你到三江市,今晚我给你接风,侄子说不行,要明天才能自由行动。

客车进入三江市地界,丁海刚给北总打去电话,说他明天就召集大家开收心会。之后,丁海刚一一给管理员打电话,电话里传来的都是麻将声,都不高兴的样子。闻总工说对不起,哥哥,我过大年要给老亲爷(岳父)拜年,要迟些回来。

回到丝厂,两个保卫正在厨房热饭,灯也没开,好像偷吃的丫鬟一样,估计他们这个年过的比较寒碜,和见了面也没道喜,依旧低头用勺子去搅锅里的汤饭。

丁海刚忍不住说了声新年快乐,唐爪爪哎哎地说,快乐哟,顿顿吃冷饭。工地上的铁巴都被偷完了。

丁海刚才不关心这些,赶紧烧开水。官海潮有点感冒,但她还赶紧打扫卫生,一边铺床一边埋怨:人家闻总工要耍过十五,你呀,初五就来了,你是不是想当先进?

丁海刚给老婆倒了一杯白开水,又去下了两碗面条,丁海刚趴在桌上一边吃一边给费标、车总、贾经理、雷总监打电话,最后还给吴天晓打了个电话。吴天晓吃惊地说怎么早就上班?人家黎长贵腊月二十就回了家,要十五过了大年才去。你到底拿了好多工资?丁海刚说七千多点,年终奖四百。吴天晓马上就骂:你这老板真是个****,黎长贵工资八千,年终奖是一个月工资。丁海刚,你难道还不抵一个测量员?你呀,是不是被人家骗了?

丁海刚挂了电话吃不下面了,咣当一下倒给了桌下的大黑小黑,大黑小黑却吓的夹着尾巴逃跑了。

官海潮安慰丁海刚道,老公,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应该向思迪学习,这娃娃来蜀都不闹不哭,我们声音大了点,她就朝你笑,两个月的娃娃就晓得适应环境,何况我们嘛?

说曹操曹操就到,官海潮收到四妹发来的照片,四妹说思迪正在二姨家的大盆里洗澡,眼睛眯起,脚儿翘起,像个小老太爷。

丁海刚说今年接待不周,老岳父不会怪罪吧?官海潮说周到得很哟,你陪你妹妹妹夫打麻将,输的是你的钱,我父母能说啥——哎,初二晚上你到底是打麻将还是去晃去了?你说你去屙尿,查房有厕所,你咋跑到楼上去屙?

哎呀,老婆,楼上是公厕,我去屙不臭嘛。

第二天,十点半了一个人也没来上班,丁海刚打电话请示,北总说那就算了,那些包工头说七不出门八不归家,再等几天嘛。丁海刚霎时觉得被愚弄了,诸葛向北,你既然晓得民工来得迟,为啥不让老子好好耍两天?丁海刚气得踢飞了一个塑料凳子,诸葛向北你******真把我当傻子整呀?

官海潮也踢翻了一个塑料凳子说,明天我们出去好好耍耍,走,今晚我们去住西湖春天。明天,我们去给安安当拉拉队。

你舍得钱了?

我舍不得我的钱,我不相信住一晚上宾馆你一个项目经理想不出办法来报销。老公,新年过了,你要拿出你的威风来,不然人家老把你当病猫打整。

两口子说走就走,住在西湖春天宾馆里打开空调,彻底地洗了个澡。官海潮躺在洁白宽带柔软的大床上高兴地哼着歌耍手机。

咦?你咋这么高兴?丁海刚把自己搓的像个红萝卜似的,从浴室过来了。

我高兴得很呢,我收到米国的情报,说付煤炭的婆娘得了肺癌,花了三十多万,老天开始惩罚恶人了。丁海刚,你的官司付煤炭怕莫得心思陪你打了。

好。过年过节别说那些倒胃口的东西。说点提神的嘛。

官海潮飞了一个媚眼说,你说嘛!

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呀,我想起安安第一次来三江市我们家,口水流出来牵起玻璃丝,穿的大红花棉袄像个地主婆,现在居然比我们都高了,后天晚上我想请他去吃鱼。

明天呢?

明天中午东哥有请。

现在呢?

现在我请客,三包,包你吃饱、喝足、叫个够!

官海潮就夸张地叫起来:床啊,床啊……

初六早晨晴转阴。

丁海刚两口子去赴东主任的宴,回到老单位的大院,没有想象中的热闹和尴尬,窗前的橡树比手臂粗了,黄桷兰长到了三楼,树下好多鸡笼,兔笼,这个大院快变成了大杂院。

敲开东哥家的门,没想到付煤炭两口子居然在里面。东哥挂着牡丹花围裙从厨房跑出来说,你们是老乡加同学,正好叙叙旧,我马上就上菜。丁海刚掏出烟来,付煤炭无不羡慕地说,出手就是龙抱柱,八十多一包哟,我这公烟就拿不出手了哟。

付煤炭的老婆埋怨道:龟儿子震旦公司就是没意思,我们巴心巴肠为了它,到头来医药费才报百分之九十。

官海潮说,很不错了嘛,要是无业游民早就破产了。

付婆娘说,加上自费药,我都贴了十五六万。

官海潮说花了钱只要把病治好了就行,最怕的是花冤枉钱,我有个亲戚也是得了肺癌,又是输白蛋白,越输越不行,医生说他好人的肺是红的,像一块红色泡沫一样。他的肺却是黑,都纤维化了,像一块黑煤炭,最后只要憋死。我那亲戚吓的都拉稀了,最后坐在蚊帐里祷告,说老天啊,我没有做过啥坏事呀,咋让我得这个病?——嘿嘿,你是局长,又能全报药费,难道想让平头老百姓得病?

付煤炭两口子拉长了脸,大家话不投机就埋头吃饭,吃了饭就拍屁股走人。丁海刚走的时候,故意把半包烟留在茶几上,付煤炭居然去抓了起来。丁海刚说,抽吧,反正我没花钱,是金副市长奖励的。

出了门,两口子找到了扬眉吐气的感觉。丁海刚说对付小人,就得以毒攻毒,让他们气死,羡慕死。

对头,等你有了工程,我们再开车回来一趟,老子在街角那边就按喇叭,一直按进来,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侄子带了一个同学到丝厂来洗澡。

丁海刚见到侄子大发感叹,说,你第一次来三江市,屎尿夹了一裤裆,现在居然参加省级比赛了。那年在菜园坝遇到你爷爷,我赶紧去给你买牛肉干,带回去满街的人都笑我,说几个月的娃娃咋咬得动哟,这个舅舅好好笑哟。

官海潮醋意十足地说,安安,你舅舅对你们就是舍得,你们是亲人嘛。

哎,官海潮,你也是我的亲人哟,我给你爹买的剃须刀五百多,我爹才一百多,你是晓得的哟。

官海潮说,可我妈老汉也更自觉,他的养老保险按说我们得分摊八千块,但想到我们在盘娃儿读书,他们就自己克服了。

舅舅!厕所里安安的同学正在洗澡,他扫了一眼厕所磨花玻璃门为难地说,舅舅、舅妈你们莫争了。

哎呀,安安,这不是吵架,这叫高兴,我和你舅妈一高兴就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