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刚预计这段时间天气好,开会要求晚上加班,管理员抓阄轮流值班。
第一天就轮到赖皮,丁海刚刚躺下,赖皮来电话说,王长路的挖机把把白鹤村提灌站的管子挖断了,杨红枫、焦木匠他们打着火把包围了我们,咋个办?丁海刚说你是现场值班,看着办嘛。
刚关电话,北总打来电话质问丁海刚为什么不去解决问题。丁海刚说,我给赖皮和二掌柜都说了三次,要把柴油发电机和碘钨灯弄好,都没行动。那个赖皮成天和业主张工鬼混,先斩后奏花了二掌柜五六千块钱,昨天又来编我,说要请客,我没理睬,他就到你那里告刁状,你还问我是怎么花的,那点钱和我没关系哟。
北总说,我问的是现在咋办?
丁海刚说,追责嘛。
北总忽然笑起来问追谁的责?丁海刚说我和赖皮嘛。北总问为什么不追我二哥呢?丁海刚说得给面子嘛。
为什么给他面子?诸葛向北紧追不放。丁海刚说,那他下午我去开会,二掌柜在镇政府门口问我,专车呢?为啥甩火腿来,丁大经理?北总,二掌柜他这么奚落我,你说我不给他面子行吗?我好怕哟!
北总的电话马上嘟嘟嘟嘟响了起来,断了。
穷日子难熬,富时光如飞。
工地也一样,转眼到了月底,丁海刚眼看路基成型了几百米,一高兴就联络了几个朋友聚会。大饼说金融大厦对面有家古蔺麻辣鸡,店子隔壁的乌江鱼舫味道不错,就选在那里。
离开单位出来,这群旱涝保收的人已被市场化了。相比以前,他们更能抗风险,更能生存了。这不难理解,以前生老病死都有单位,现在只有靠自己,不独立行吗?
丁海刚早早地修起了边幅,说人是桩桩全靠衣装,人不能露穷相,不然财神爷会躲着你走。
丁海刚在寝室对着红塑料圆镜,抹上香皂泡刮完胡子,拔掉几根冒尖的白头发,转身催官海潮快点,别让二娃等得花儿都谢了。
上了二娃的面包车,丁海刚说,二娃,三十几了咋不去追美女?你看那电线上的鸟儿为了争那母鸟,又是唱有是亮翅,闹得多欢。
二娃痛苦地扭了扭头说,要钱呀,哪个女人看得起我哟,没房没钱。
丁海刚说,我当初追你嫂子还不是两手空空,成天穿算拖板鞋在工地上跑,还挨老板骂——胆子要放大些,裤子要垮下些……
官海潮一巴掌朝老公肩膀打来:闭嘴,丁大嘴巴,到了乌江鱼那里你也这么瞎说嘛!
走进乌江鱼舫最大的雅间。丁海刚条件反射地从窗户朝对面金融大厦看,他想,也许诸葛向北正端着咖啡,坐在他上面办公室朝下看呢。
不久,一个胖女人在门口一晃。看见丁海刚就尖叫起来:海潮姐,我们女人老得好快啊,你看丁哥还是那么帅,我差点都没敢认。官海潮说蟋蟀!他那点魅力也只能吸引白虎山下的南瓜花了。彭美女,大饼兄弟才没变,几个辞职的,就他有出息,开豪车当老总。
外面又是一阵欢呼,陈丽小跑着过来抱着彭丽说,彭主任,你比我大好几岁,咋没有黑眼圈?大饼喂的啥好吃的?小驴儿两口子也来了。大家相互问好,小驴儿却说好个屁,没了铁饭碗,天天红萝卜炖白萝卜,顿顿玻璃吹吹(稀饭)。
一群女人就哎呀哎呀地叫唤起来:闭嘴,不能灭自己的威风。
这时,费夫人孙韵说,驴总就别装穷了,你在财审局端的金饭碗,是从糠箩篼跳进了米箩篼呢。
大家鼓掌欢呼,相继落座,叮叮当当地摆正碗筷,倒上了酒。
小驴儿抓起象牙树脂筷敲敲碗说,离开震旦公司这么久了,但心里的恶气还没出掉,想起就寒心。钟品击掌说,是的,我们为震旦公司投那么多标,干那么都工程,那会鸡总一来就收拾我们,还拖欠我们工资、社保——各位大哥,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哟。我提议,写张状子告那个鸡私娃子!
震旦公司的新老总叫吉超家,矮趴趴的,走路有点瘸。他一上任就拿上任领导伍总的几个亲信开刀,树立威风。他们背后就把他叫成了鸡总。
对!告,不管他鸡总鸭肿,告他龟儿!
几个女同胞也火上浇油,说不能让这只鸡为所欲为,只要把事情闹大,上面就要出面,就可能让他鸡飞蛋打。
钟品焕发了精神,站起来说,我有个律师同学,可以打五折,打不打?我马上就联系。
一问律师费每人才三千块,大饼说就当整了一顿酒嘛,打!我报名打。丁海刚有点犹豫,想起爷爷说过穷不和富斗民不和官斗的话,打官司其实就是打的钱。说不定律师法官吃了被告吃原告,那就掉进无底洞了。不过,现在是新社会,是讲法制的,大家还是相互鼓励,决定了打官司。
丁海刚举起酒杯说,现在我们的关系就更进了一层,是同事加讼友,愿我们团结一心向震旦公司讨回公道。
酒过三巡,转入了怀旧伤感的阶段。
孙韵老师按着胸脯说,哎,都老了,除了皱纹就是雀斑,只有海潮姐白里透红,水色好好哟。
官海潮把头一昂,得意地瞟了老公一眼。好像在说,如何,我没有自吹吧?我这这白里透红,是人面桃花。那个诸葛香兰是南瓜花,岂能和我同日而语?!
丁海刚笑了,大大地干了一杯酒。
钟品把杯子重重一搁说,女人长雀斑,男人长雀雀,这是天经地义嘛。
这句话像捅了马蜂窝,她们都尖叫着,嘻嘻哈哈指指点点要罚钟品的酒。
彭主任说,还说公平?女人长了雀斑处处羞于见人,你们男人扛着个雀雀到处去杀人,得意得狠哟!
钟品最年轻,才援藏回来,脸上还残留着高原红。据说就要提副科长了。因为关系硬,离开震旦后他进了交通局,也算是从糠箩篼跳到了米箩篼。
陈丽敲着筷子说,就是不公平,男人四十一只花,女人四十包谷粑,就是不公平。
小驴儿笑道,陈姐,难道你希望刘哥把雀雀也长在脸上?
有人喷饭了,大喊罚酒——余工发生严重的质量安全事故了!罚双杯!大的,换大碗整!
借酒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几个朋友感叹好时光都溜走了,以前在震旦公司,大家围着伍总那种和谐的日子不会再来了。
丁海刚说,今天的碰头会是费彪老弟提议的,他在开发区是颗希望之星,希望大家以后多联系,多合作。目标就一个——共同进步。
文诗田忽然喊起立,大家就嘻嘻哈哈站了起来,连干了三杯鹿茸人参酒,仔细一看,眼里都闪烁着泪花。
散席出来,在麻辣鸡门口,一个农民在兜售斑鸠。丁海刚买下五只对费彪说,我想和北总缓和一下关系,你赔我去他办公室行不?费标说北总感冒了,你先发个短信嘛。
丁海刚发了短信,北总回短信说,谢谢,请不要杀生。
丁海刚对费标两口子说,北总又误会我了,这斑鸠不一定是炖汤。他说他爹妈喜欢行善积德,北总可以放生嘛。
费彪建议把斑鸠放到北总小区的门卫处。丁海刚点了点头。
送完斑鸠,费彪坚持要送丁海刚回丝厂,孙韵老师却捶打着胸口哈欠连天,丁海刚赶紧谢绝了。说,老弟,你也不容易,如果你不方便了就吭一声,丢卒保车这一招我是会的,当初我辞职多多少少也是为了伍总。
孙老师赶紧收起哈欠说,丁哥太见外了,其实我们挺佩服你的!你使劲给费标打粉,隆重推出他,用心良苦。
丁海刚说大饼在水电公司,小驴儿在财政局,钟品在交通局,这就是资源,也许以后用得上。
费标直说谢谢哥哥。
丁海刚说,文诗田现在资金困难,他在开发区标准厂房垫资陷起了,如果方便,我想费总给他一点小工程,让他杀进A段来,这也是对诸葛家的一种牵制,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见费标犹豫,丁海刚说文诗田是大饼两口子的媒人,都是老朋友。
孙韵手肘撞了一下费标,费彪说那就麻烦哥哥和文诗田谈谈,我划一段雨污水管给他做。
官海潮把手里的礼盒递给孙韵说,这酒是大饼送的,我转送给你,大饼的老婆在做酒生意,方便的话可以去她那里照顾生意。
孙韵接过酒,费标去打开车子后备箱,里面有好多烟酒,还有帐篷和几副钓具。
辞别费标,丁海刚给老领导伍总发短信说:伍哥,你的几个老部下今晚都在念叨你,等伊拉克的地雷挖完了,赶紧回来吧,我们想你了。伍总很快回了短信,是国外区号,说我也想你们。伍总是中东片区总裁,手里项目多,但鞭长莫及,大家只能望洋兴叹。
丁海刚还想对伍总说点什么,万语千言却无从说起,几年了联系少了,感觉和他渐行渐远了。
官海潮似乎看穿了丁海刚的心思,劝道:情绪化是你最大的弱点,刚才大饼说你该买辆车,就你和小驴儿没有。你脸色一下就变了,幸好文诗田喊干杯,掩盖了过去。
沙坪镇到了,丁海刚忽然喊停车,他要走小道回去。
官海潮说小驴儿两口子是电瓶车,大饼是路虎、彭主任是CC,费标是奔驰,文诗田是QQ,要不等股票长点我们去买辆城市越野?刚才,你看到费标的钓鱼竿眼珠都大了,要不我也陪你去钓鱼?
钓吧,七岁那年夏天,我用竹枝、缝衣线和别针在渠河钓起了人生的第一条鱼。爷爷直喊老天,说只要老天爷是公正的,对谁都给了一口吃的,这就是好生之德啊。
小路上静悄悄的,官海潮的手冰冷得像条蛇,她抓住丈夫的银项链说,以后就不要戴这东西了,太重了,害得你飞不起来。丁海刚说不行,这东西是大巴山一个老和尚送的,开过光,能逢凶化吉。
官海潮朝下摸去,抓住老公说,这个呢?丁海刚说这个更取不得,你是第一受益人。
官海潮一把捏紧了说,我不当第一受益人,我要当唯一受益人。
丁海刚忽然道:夜深沉,人茫茫,天边归雁向何乡?老婆,我觉得我拖累了你……
官海潮挽上老公的手说,这也是命,我俩一个海刚,一个海潮,注定要漂泊的嘛。老公,丝厂到了,把胸膛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