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官海潮端来一碟水面,搁在床头的纸箱上说,今天是热干面,停水了,赶紧起来吃,不然就泥了。
丁海刚说,莫水了你还敢离我?
官海潮呸了一口说,屁话超过文化。你注意点,早晨几个机手在鬼呿呿的,可能有啥阴谋。还有,庞索玛说他老公项目部一人发了一套西装,一个平板电脑,五千块钱。是提前发的年终奖,你们呢?为什么没有一点响动?
丁海刚一边吃面一边说,这都是无用信息。你给我分析一下,昨晚上我梦见穿着花衣服去考试,问什么是螺纹钢。他妹的,这不是调戏我嘛?我堂堂双料工程师还不晓得螺纹钢?还写了个作文,《当你收到死亡通知书》,用排比手法,千字以内,时间不限。我正发愁,二掌柜和邓二排、赖皮他们几个抓起书包就溜了。我马上质问老师:凭啥考我一个人,还GPS定位?老师指着窗外笑而不答。我低头一看,诸葛香兰躲到我课桌下说,你就写如何收拾白鹤村的村民嘛。说完就咬住我,我吓的一蹬,结果就醒来了,铺盖也蹬掉了。你说这个梦预示了啥?
预示你又在乱想汤圆吃了!
这两口子相濡以沫多年,平静了就要斗斗嘴,制造一点小冲突,平淡的生活就会翻起一朵朵浪花。
丁海刚吃了面,来到办公室,一打开门还是臭气熏人。他心里就窜起一股无名火。这个唐爪爪啊,我把钥匙都给你了,叫你提前开一下门窗,通通风,你就是不听,你也太轻视我丁海刚,今天不教训你一下,收拾你一下,我这个项目经理就算白当了。
天色阴沉,楼上的唐爪爪正在大声播放唢呐曲《真是乐死人》,唢呐高亢悠扬。但丁海刚不喜欢听唢呐,因为大巴山里死了人就是吹唢呐,敲锣打鼓的,丁海刚感觉不太吉利。
丁海刚正想上楼去训人。史智力大声呼喊着,带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说,丁经理,我请了个杂工,他叫何金水,是何金花和何金山的大哥。丁经理,你看八十块一天行不行?
丁海刚马上就有了想法,说,一百二都行。
史智力愣了,以为丁海刚在讽刺他,就拉长了脸。丁海刚把史智力拉到一边说,我说的真心话,你叫何金水住在工地上,就说晚上帮忙守夜,多加了四十块钱。这样老板才不会说啥。
史智力马上就笑道:哎呀,都说丁经理耿直,从不挡人家的财路,你这种人肯定会赚大钱的。干脆我把计时工也多写几个?
丁海刚说,你呀,你早就该这么干了。
史智力说那我们就平分。丁海刚却说,不,老弟你的工资比我低,你把钱拿着,打麻将放点水就行了。还有,丁海刚指了指楼上说,那个唐爪爪太不像话了,卫生也不打扫,成天咿咿呀呀的,你去给我教训一下。
史智力马上就来了精神,带上何金水就走。丁海刚叫住他说,哎,你注意一下方法,这唐爪爪是北总的亲戚哟,别和他嘻嘻哈哈的,要一招制服。
史智力把眼睛一瞪说,我才不怕什么鸡爪爪鸭爪爪!他跑上楼去就大吼:唐爪爪,上班时间你把音乐开这么大,还倒在床上睡觉,不想干了吗?
唐爪爪翻身起来也伸长脖子大吼:白天晚上我一个人值班,我是机器人吗?史智力说休息咋把那鸡儿喇叭开那么大?你这是扰乱办公!唐爪爪,你给我听好了,我不管你是谁的亲戚,再不听话,你的圈圈就会画不圆。
老叶听到了吵闹,从钢筋房那边跑过来帮腔。丁海刚马上就上去批评:老叶,你俩加起来都百多岁了,要知趣哟。现在史主管有权教育你,昨天公安局开了会,史主管又兼任项目部的“警企地治安站”的副站长了,是你俩的垂直领导,以后你们就得听他的!
史智力忽然被丁海刚提了官,他的嗓门更洪亮了。说,从明天起,早晨你俩要打扫公共卫生,重点是厕所和丁经理的办公室,客人来了要帮忙泡茶。遇到农民闹事,如果你们再躲起来,我就罚款,超过三次就滚蛋。
说得对!一身炸雷似的的吼声响起,史智力一哆嗦。北总忽然从板房后面转出说,这就对了,工地上就该这么严格管理,不管是哪个,都要全力以赴兢兢业业!
丁海刚心里却在骂,这个龟儿子冷贼,走路没一点动静,吓老子一跳。
北总是从一号涵洞那边过来的。
不久,费标也来了。他下车就大喊开会,开大会。好像出了啥子大事,丁海刚和史智力都赶紧打电话通知工地上的管理员回来。
楼下第一间是丁海刚的经理办公室,隔壁是监理办公室。在隔壁就是项目部会议室。很快,会议室就坐满了管理员和包工头。王长路和诸葛二虎迟到了,北总马起脸问他们为啥迟到,诸葛二虎说没交通车,这么远甩火腿,就是慢嘛,不信你来试试。北总忍住笑,掉头对费彪说,我把焦经理上面的皮卡车调下来好不好?闻总工鼓掌叫好,说,现在我们这边正忙,早就该倾斜倾斜了嘛。
费标赶紧敲桌子,说,开会了。
开会了,北总抢先讲起了话。他宣布把现场分为前后两个施工段,前段由杨大学负责,后段由史智力负责,全段由二掌柜负责。如此一来,诸葛家的大哥施工,二哥管理,等于是会计出纳都是他一家人了,也等于是明目张胆地抢钱。丁海刚看了看费标,费标一片茫然。
北总拍打着桌子说:我对这段时间的工作很不满意,花了钱没办好事。业主也不满意,监理也不满意。最后他话锋一转,谈起责任感、良心和感恩等高大上的问题。只见北总嘴皮直翻,白泡子四溅,声音沙哑,双眼红肿,好像在演小品一样。
讲完了,费标说,请丁经理也讲讲吧。
好,丁海刚说,工作没做好我要负大部分责任。但我要声明一句,我从来没去花什么钱,别人做的事不要扯到我头上来。工地就像一台机器,要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大家摸着心窝子想想,我丁海刚到底干了啥,到底还能干啥?
费彪接过话题说,我今天就不批评人了,但我要提醒一下老叶,你是老生产队长,你得把乡下的好风气带到工地上来。好了,为了以后的工作,为了明确责权利,我起草了一份劳动合同,你们拿去看清楚、想清楚,想干的就签字画押,不想干的我就敲锣打鼓欢送。
丁海刚接过合同,看了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心里暗自佩服起费标,他这么做是在替大家争取权利,也是在约束北总。
最后,费彪站起来庄重的把项目部的大红公章交给了丁海刚。丁海刚接过来摆在桌前,压在自己那份合同上,他环视四周,威风凛凛。
仔细一想,这个会,看似北总占了先机。但费标却绵里藏针,暗地加强了丁海刚的地位,也保护其它老板的利益。丁海刚心里一阵欣慰,看来,费标没被北总同化,他在力所能及地尽自己的一份责任,好嘛!
会后,两位老总叫丁海刚上工地去走走,丁海刚推说镇上还有个会。费标问重要不,丁海刚说是个务虚会,要不叫二掌柜去顶一下?二掌柜马上窜起脑壳说,你说个锤子哟,我才不去丢人现眼!
北总回头大吼:二哥,你现在就在丢人现眼,一大早喝那马尿水水干啥?
丁海刚从沙坪开完务虚会回到丝厂,官海潮端出留的饭菜说,你咋个又甩火腿哟,都三点了,咋不在外面吃点东西?丁海刚埋头狼吞虎咽吃着饭,想起这大半天的经历,他的眼睛红红的。
官海潮坐在旁边喋喋不休:老公,中午有三桌人吃饭。北总一走进来说,平时工地上看不到人,吃饭咋这么多的人?客厅就鸦雀无声了。费标一直阴着脸,倒是赖皮呱呱呱的直夸三姐的回锅肉香,像苗寨的大刀回锅肉,金灿灿、油汪汪、香喷喷的。但是,客厅的气氛还是没有热闹起来,只听到一阵筷子的响声。这时,徐若忽然朝地上吐了一口。赖皮马上就问咋了?徐若说是生的。诸葛香兰马上就说,是生的米呢还是生的饭?徐若问晕了,红着脸答不上来。闻总工就敲着碗说,徐若,炊事员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容易,你就别挑三拣四了。
丁海刚还是低头吃饭。
官海潮说,今天真是怪,大家吃了火药一样。老公,要是你在就好看了。
有啥好看的?丁海刚终于说话了。
打燃火嘛。教训一下这些装怪的人。
丁海刚说,我吃多球了!
还没吃完饭,费彪打来电话说要给丁海刚授权,授一定额度的财权。丁海刚说算了,不要勉强。老弟,云卷云舒去留无意,花开花落荣辱不惊。我呢,不完全是冲着钱来的。
可是,看着眼前的一切,我特别郁闷,想起你,我心里很不好受。
你想起了啥?老弟,这就是生活,你何必去自寻烦恼呢?
费标叹了一声说,还是哥哥大气,宠辱不惊啊。
丁海刚说,我是晚上想起千条路,早晨起来现活路,光杆司令一个,能做啥?只能帮你和一和稀泥。
费标忽然把话题一转,说到上一个项目,说黄桷山项目不管亏盈都要给丁海刚奖励。丁海刚却说,亲兄弟明算账,盈了奖,亏了该罚就罚。
费标忽然又转了话题说,哥,水清无鱼,听说你把诸葛香兰的伙食账搁了好几天了,你就把字签了嘛。就算她天天抠点小钱,那也是毛毛雨,你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丁海刚一听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