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人们说,以前发生重大事情,就会鸣锣示警。大家听到大锣咣当咣当响,就立即朝锣声那里聚集,然后听头人和族长的指挥,齐心协力来抗灾自保。
若是发生火灾,就拿起水具打水灭火。桶、盆、瓢、碗都可以用。要是这东西都拿光了,就拿上大扫把,冲进火海去拍打。若是发生山洪那就简单多了,拔腿就跑,保命要紧。有孝心的忘不了背上老娘老爹,心软的拖儿带女,还忘不了牵上耕牛牲畜……但这就耽误了时间,放慢了脚步,被山洪追上,那就会一命呜呼的。如果是匪情,那逃跑就不是个好办法。你得抓起扁担锄头去拼命。大巴山里的人把土匪叫棒老二,面对穷凶极恶的棒老二,你放弃抵抗,就成了待宰的羔羊,命运就惨了。
记得还有这么一件怪事,丁海刚的四姑婆讲的,舵石鼓电站还没有修起之前,许家河边还是一条弯弯曲曲狭窄的河道,河道两边是大山,大山上全是参天大树。野兽多,棒老二也多。一天,四姑婆两口子正在山上剔柏树丫烧柴,忽然对面山路上有人大喊,棒老二,抢人了啊!河这边的四姑婆两口子也赶紧帮着呼救。但这里山高皇帝远,呼救也等于个零圈圈,那些棒老二抢了人还大骂河对面:棒老二棒老三,我抢我的人有你屁相干?
白虎山上的喧闹,引起了丁海刚无尽的遐想,他昂着头目视远方,好像已穿越到千里外的大巴山,穿越到了几十年前。啪!直到有人在背后打了他一掌,丁海刚才清醒过来。
回头一看,是闻总工。闻总工的脸抽搐着,有点变形,他大喊快跑。丁海刚一回头,闻总工早就没影了。
一群老头从机耕道上冲下来,他们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但都是农具。有锄头、钉耙、扁担、竹耙、和撒农药的喷雾器。
老头们围住挖机,杨红枫带着一群老妇人朝办公室冲去。高喊着:农民要吃饭!我们要占地费,坚决抗议违法占用耕地!
这时候,工地大门口站着一群人翘首张望,人群里的车总见多识广,心里暗暗叫苦:糟糕,村民们终于爆发了……车总头一缩,钻进轿车里溜了。
北总在邓二排的保护下,跳过几道田埂也闪了。这下,农民们像被激了的蜂群,呐喊着,挥舞着双手,使出吃奶的气力,把泥瓦块投得满天飞,挖掘机的机手们纷纷弃机逃窜。石块朝丁海刚飞来了,何金山眼快手快,拉起丁海刚就朝田埂斜插出去,汤结巴跌跌撞撞跟在后面大喊,快快快跑,B52飞来了,飞毛腿落下来了!
受到攻击,人和动物没啥区别,第一时间就往家里往洞穴里跑,觉得那里才最安全。但是对手要想赶尽杀绝,在你家门口埋下伏兵,那你跑得快就会死得快。
大家都往丝厂跑。
跑回丝厂项目部,工人们站门前的土坡上,还看到工地上有人挥舞着棍棒追逐。闻总工哈哈大笑说:哎呀,这个杨主任还是差点级别,要是先在丝厂门口埋伏几个老猫,那就把我们连锅端了。
汤结巴点头附和:是是是啊,她她她们咋这么蠢呢?
人们七嘴八舌回忆着刚才的惊心动魄,直到吃午饭还心有余悸。
田军过来说,他们那边挖机也陷起了,连电瓶都被人抬走了,咋办哟!
找邓二排呀,闻总工说,他黑白两道通吃,他有办法。
杨大学站出来大声说,大家不要怕,北总说了明天他要派个高人来,是业主车总介绍的,请大家不要灰心。
杨大学说这话就差了,北总的事你都晓得了,那你肯定是北总的人了哟,大家一听就收起笑容,散了。
吃午饭是,史智力敲着饭碗说,这叫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汤结巴你要是换个地方,也是个高人。
娘哟!乱套了,乱大套了!保卫唐爪爪顶着满头的泥巴闯进客厅来,声嘶力竭地喊道:丁经理,农民把我的手机砸了,把挖机也砸了,他们今天前面开道的是老猫老者,后面跟着的全是劳力。装起劝架,其实砸得最凶。
何金花在厨房唉声叹气的,愁得不得了。官海潮问她愁啥子,何金花说明天我就要去帮刁参谋了,三姐派我到那边去干几天,还要经佑焦二粉那个大肚婆。官海潮问为什么,何金花说刁参谋请了几个帮厨的,干了一下就走了,说这个婆娘,脸上无肉做事刮毒,再有钱也不伺候她。
吃过午饭,丁海刚直接去了工地。他打电话质问杨红枫,为什么你不通知一声就带那么多人来砸工地?杨红枫也不客气,说,你们把泥土甩在我们藕田里通知过没有,地都没测量,没征收,你们施工队也太不把我们农民当人看了嘛。
丁海刚说,对头,杨主任你们是占理,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你们闹是要闹,但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把事情弄来不好收拾。
杨红枫说,吓唬哪个哟?我们白虎山的人不是吓大了的。丁海刚解释说,杨主任你误会了,你们闹最终是为了钱,要给老板留点面子,以后才好谈钱。杨红枫这才缓和了语气说,这事你莫管,叫诸葛向北拿话来说。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丁海刚就挂了电话。把情况给费标讲了,费标说晓得了,就没了下文。
丁海刚走过去,村民们都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他就低下头继快步前走,翻过一个小山梁,一看闻总工背着个黄色牛津包和汤结巴躲在背风处烧火烤。
闻总工站起来直笑,丁海刚问他咋不陪老婆娃娃,闻总工说走了,吃了早饭就打发走了。
丁海刚有点诧异,说,耍都没耍,你简直浪费路费嘛。
闻总工说,耍啥子哟,工地这么忙,还是先集中心思抓抓工作。丁海刚忽然有点惭愧,觉得自己还没闻总工觉悟高。就大声说,哎呀,闻总工说得对,我也得抓一抓工作了,我这就去找杨红枫主任勾兑勾兑。
闻总工一听,马上走过来,瞪起眼说,哎,哥哥,你是不是昏头了?这条路是北总强行干的,他是为了给他大哥二哥占地盘。现在盐里无你,醋里无你,你去搅合啥子嘛!
丁海刚说,工地闹得乱糟糟的,我总该出面收拾一下嘛。
不妥呀,哥哥!闻总工跺脚说:当初你提建议,诸葛向北根本不听,根本没把你打起眼。现在,刚闹出点小动静,你就主动去收拾,你这是拿自己的热脸贴老板的冷屁股,何必嘛。
丁海刚犹豫起来了,说,我们毕竟是拿了工资的,该管不管心里难受。
闻总工说,难受也要忍住,我们搞技术的搞管理的,就更应该让这些村民闹,闹得不可收拾了,再出马,那才显得出我们的科技含量嘛。哥哥,你是个老队长,老项目经理,咋糊涂了呢?
丁海刚点了点头,闻总工举起手说,哥哥,我也要走了,去一趟政务中心。
丁海刚真有点糊涂了,但还是大声说,好啊,闻总工,你老婆娃娃都不陪,一心忙工作,我们得向你学习呢!。
汤结巴一下笑了:学学学他?丁经理你不晓得哟,他龟儿子胯裆里长了骚籽籽,他他他不把老婆娃儿撵走,他他就要露陷了。
丁海刚说,那他去政务中心干啥?
汤结巴说,哄你的,他是去南县,他自己的监理工地,是去拨款——什么,政务中心,骗骗人!
丁海刚心里不舒服了,也理直气壮地回到丝厂,关起门趟在床上听起了音乐。
天黑了,居然只有两个保卫来吃饭。老叶说工地上早就跑没人影了。都溜了,跑去潇洒了。
晚上的饭菜都是中午的残汤剩水,最多就增加一两个素菜,诸葛香兰把蔬菜配置好了,打完麻将和何金花就走了,厨房就交给了官海潮。
老叶和唐爪爪吃了饭走了,官海潮在厨房收拾碗筷,丁海刚在客厅帮着拖地。官海潮收拾完了出来说,刁参谋今天输安逸了,打了一半,邓二排来借走了她一千块钱,结果输得更惨。老公,看到刁参谋输钱,我的肠子把把都舒服。
那就天天打嘛。
算了,你别折磨我,我才不想和这群哈脓包玩。那上面的麻将室臭熏熏的,焦二粉的大儿子头皮又多,一抓就是几个黑印子。你不晓得哟,她的厨房到处是苍蝇,灶台和抽油烟机也不打扫。何金花现在一张脸愁得像黑桃皮了。
丁海刚忽然笑道,昨晚我梦见把拉力器拉断了,结果今天工地上就显灵了,闹这么凶。
还有更凶的呢,老公,我听到闻总工在挑拨资料员肖忠,叫他闹工资,你可不要去管哟。
丁海刚说,我才不会去管,肖忠是工地实验室介绍来的,有点关系。北总想换掉他,又怕他把资料卷走。
怪不得,诸葛香兰说最讨厌肖忠。这头猪,她弟弟对谁不好她就跟着使脸色。
丁海刚忽然竖起一根指头,外面有脚步声。门一打开,却是徐若。他拿着安全帽哭兮兮的。
丁海刚问怎么了?你怎么这么迟才回来吃晚饭?
徐若说,农民把我对讲机抢了,师傅说要不回来就不准吃饭。
官海潮叹道,徐若啊徐若,你一口一个把杨大学叫师傅,姓杨的是北总的人,他不会真心教你本事的。你要帮你丁叔叔盯紧他,你才有前途。
徐若趴在桌上扒着一碗白米饭,脖子上的黑泥在灯光一闪一闪的。官海潮忽然动了恻隐之心,觉得他比女儿懂事多了,转身去炒了一盘青椒肉丝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