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许劲打来电话,在一个偏僻的乡镇干了两年基层,说话带着公务人员特有的稳重条理。
他说:“明天考试,现在莱山,有空一块吃个饭吧?”
我问:“都有谁?”
他说:“彪子,可能还有我一个朋友。你可以带家属,人多热闹,我请客!”
上次见彪子还是前年底,虽然平时经常在他家附近玩,但一直没能聚聚。前几天到学校逛跳蚤市场,给他两个号发信息都没回。没想到今天能这次能见到他,一定得算算这笔账。我惊叫:“彪子!”
“嗯,晚上聚聚,都说好了,太贵砂锅!带着家属啊!”
我笑了:“哪有家属,光棍一条。”
“真的假的?”
“听我这么坚定的语气就知道是真的!”
晚上,许劲和彪子从地下通道出来,熟悉的面容体态。
彪子笑逐颜开道:“比以前白了啊!”
我掀开袖口,指着胳膊说:“白啥!晒黑了!学会偷懒了,到哪儿先找个阴凉地,要不早晒成黑鬼了。”
许劲胖了,面色红润,天天好酒好菜供着就是不一样。他看看我,说:“都没大变啊!”
两年,生命的四十分之一长度,微不足道。
许劲失神地看看周边,说:“先找地方吧?”两年光景,烟大市场已经面具全非,昔日的平房旧居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很难想象,当年转了四年的地方,竟如此迅速彻底地面目全非。
两年,百年大计的五十分之一长度,翻天覆地。
“这就是老小吃一条街,现在搬这儿来了!”彪子引路,狭窄的道路人头攒动,两旁各式小吃摊代表着最经典的学区市场。
许劲检查工作一般遇到感兴趣的摊驻足片刻,走到头仍两手空空。
大家对吃什么摇摆不定,现在不是学生时代,能去趟饭店就庆幸不已。平素吃多了各式菜肴,聚会仅成了娱乐。
终于,走到半道又踅回道口吃烧烤。清夏的夜晚,吹凉风、吃烤串、喝扎啤这几件事凑到一起,就只能用享受来形容。冲哥特意点了三份牛丸,并补充:“多加辣椒,不要太辣。”
大家都谈工作,许劲说:“我呆的那儿就是农村,基本没有工业。不过苹果有的是,你们想要的话到唐家泊找我,寄给你们也行,邮局就在办公楼对面,很方便!”
我打趣道:“您不能亲自给我们送来啊?慰问慰问群众!”
许劲笑道:“太远了,不太方便啊!等以后有车了再说!”
彪子问:“平时也出来玩吗?”
“基本很少出去,那边附近基本上什么都有,所以很少出来!”
“不是农村吗?”
“是农村,好歹是个镇,多少有点服务业!”
说到这儿他拿出手机,递给我:“看看,这就是唐家泊。”
青山绿水,大自然毫不低调展示它的魅力。
“欸?这是怎么了?”我指着后边一张山头冒烟的照片问。
“失火,四月份的事。”说到这许劲笑了,“上级要求我们单位全部上山救火,我们就在山上搭帐篷住了几天,后来转移到群众家。”
“群众”,我和彪子面面相觑,心想我们也是群众,对面坐着父母官。
彪子问:“你们真救吗?”
许劲靠在椅背上,笑道:“当然不救了,有官兵!装装样子罢了。”
明天公务员考试,他们单位多数像他一样的年轻人选择这条残酷异常但前景美好的路。
许劲说:“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莱山区街道办。”“仓廪实而知礼节”,穷乡僻壤的唐家泊支撑不了他的野心。
彪子问我:“你现在哪儿?”
“院格庄。”
“还在那儿啊!”
“正在装修,快完了,九月底吧,学生开学前交工!”
彪子点点头,说:“这下一整套全学了,真行!”相比公务员,建筑更让他熟悉、亲切。
他说:“我想干施工!”早在学校,江湖就盛传建筑的惨绝人寰,“一朝入此门,从此断红尘”。建筑,相比其他行业来说,具有**丝、肮脏的典型特征,而且除了粗野的男人就是女汉子。所以他选择监理,半个甲方。半个身子在房地产里,养尊处优,就是收入低。
他没看上建筑,他看上的是钱。
我说:“干施工是不是晚了?”同龄人现在差不多能独当一面,现在进来,能脚踏实地从基层做起?忍受更多的磨难?
彪子摇摇头:“不晚!”
前年底他说过同样的话。
许劲问:“你现在挣多少钱?”
“去年拿了四千五,今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五千五左右。”这个收入远超这座三线城市的平均水平,何况仅工作两年。
许劲叹气:“真高!我现在才拿两千多点,去年转正前月工资才一千五。”
一身耐克,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套都不戴,还能有一万存款,他不仅会享受而且善于理财。
彪子喝多了,舌头开始打弯,酒没喝完又要了一桶。他探头,盯着我说:“今天还有个事——伟哥——前几天你叫我,两个号都发信息了,都没回,很不好意思。”“家里出了点事,我老父亲走了,心情一直不好。”
许劲和我对视一眼,“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痛。
“节哀顺变。”
“老人家走了,我们得过的高高兴兴的才能让他们放心。”
彪子点点头,端起杯子深闷一口,情绪激动的他眼泪打转:“我爸是干室内装修的,常年在粉尘严重的环境下干活,对肺伤害特别大。前段时间查出来肺癌晚期,当时就送到省立医院,已经不行了……”
父母都是伟大的,不畏劳苦,照顾子女的衣食住行。岁月带给我们成长,却也无情地让他们老去。
在工地,每天都能看到工人师傅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他们的付出,孩子们都能体会到吗?
记得有位朋友曾说,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好像父母在等你。
彪子哽咽着说:“我那会还在单位,赶紧请假赶过去,去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我妈说我爸一直在等我。我坐床边,握着他的手,给他说话,他使劲抓我。我中午十二点多到,一点多他就去了……”
他的话,充满哀思、无奈。他向往的老婆、孩子、爸妈一家人的生活,从此成为奢望。
我和许劲低着头听他颤抖着讲完,感同身受。
我们以很快的速度喝完两桶酒,酩酊大醉。
最后,我说:“毕业才两年时间大家就有这么多变化,真难想象十年后、二十年后我们是什么样子。那时候,我们事业有成败,生命走到中点,再坐到一起谈笑风生,畅谈人生得失,该多好啊!”
我们都是人生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