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老人瘫坐在地上,面前立着一块木牌,身下却只是一具空墓。他用苍老的手晃动着酒杯中的酒,痛苦的念叨着“师妹,我这把老骨头怕是要去见你了。”身后的千子山说道“到现在也不告诉子默他的身份吗?他已经暗中调查我们千家的族谱了。”第五老人缓缓地说“一切才刚开始,必须要瞒着他,时机还不成熟。”千子山点点头上前扶起了第五老人后,忽然思得什么,一手扫过头顶的梨花,道“锦门的生日您老不去吗?”第五老人摇摇头放佛没听到般,千子山只好作罢,第五老人自然心中也明白锦门这孩子像极了她娘,聪颖却又天真,若不然此怎么会随了那卖国的贼,要不是存了一丝情分,他也不会收留这孩子。千子山心里也是糊涂的,他可以放一半的信心在,却总过不了另一半猜忌。
千子默在码头等着码头的接应,听他说了鲁逸被押解进京是因为他是前逆反护国大将军的家奴。此次京城的官兵居然瞒过了平沙谷沿途的所有站点,直接带走了鲁逸。千子山因为要召集人马,便先行离开了。千子默虽然不知道鲁逸为什么会暴露身份,想起公孙忆安在同门郡有不少自己的暗哨,便决定先行去公孙府上查看。碰巧公孙正载着锦轴一同回府,正值四月的时分,那大片大片的樱花洒在地面上,河里,放佛从此就要同溪水共度余生,锦轴望着出神便下马想要搂上一怀抱,那疏柔毛痒着锦轴的手心,一个骚动就不小心又掉落了,还好从东边吹来一阵和风,将这些可气的小家伙关闭在空中,忆安看着这些樱花撒落在周围,一瓣一瓣就落在了锦轴的发丝上,那画面的形容可不是他一个粗人就能描述的,是那样美,就和画里的美人一样。这已经超出了忆安的叙述水平了,没有人在难为他,总之他一直看着锦轴上了马才注意到锦轴袖口的磨损,便打算问她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温连语告过他的,锦轴是个孤儿,哪有人同她过生日,更别说这生日的新衣裳了。想到这里,忆安有些脸红的努力将自己穿着的黑金线缝制的新衣裳看起来不那么夺目。锦轴恰巧看着忆安别扭的弯曲的身子,便两腿一夹马肚到了忆安的身旁问道“公孙大哥是有什么不舒服吗?”那粗大汉一下没了话,反而画蛇添足自己倒先笑了起来。锦轴也不知起由的笑了起来。
上一次在公孙大哥的府上两眼一闭什么也没看到,今日正大光明的走了正厅,布置粗略简单,几株滴水观音成了厅中最亮眼的色彩,其余的实在是没有悬念。锦轴正出神的望着厅上的匾额的烫金模样,却听得屋内走出二人。千子默自知是公孙的生辰,留下来陪着公孙夫人,顺便求她调动同门郡的暗哨。倒是一出了偏厅见了屈锦轴后,像是昨日刚分别一样,一步踏上前就询问道“怎么你也来了,难不成你也是来祝贺的。”锦轴不知这一上来的问题如何作答,扭着头便看着忆安,忆安咽下一口茶,憨憨的对子默说“明日是锦轴姑娘的生日,我便邀请她一起来了。”留在一旁的公孙夫人体型虽已有发福迹象,可眼睛中透出的却是精明干练。自打公孙老爷20年前死后,这镖局就是她一个人撑着,头发也白了大半,眼角却不见皱纹。此刻她正盯着锦轴,那种莫名的熟悉却忘记了周遭。公孙忆安自然的红了脸,他也有25岁了,每次来了女子登门,公孙夫人必定要上下打量,好像一切准备好就要迎娶了似的。偏偏公孙忆安这痴汉唯独痴心于那花坞的女子落谯,花坞的门楣向来景中有情,情中含景,屏幽郡乃至子楚国最负盛名的烟花柳巷当属此地了,“风悲画角,听单于三弄落谯门”这第一绝便是落谯的杨柳琵琶曲,多少富贵人家拿着百年的琼浆,千年的白玉玦都未能一听其音。接着便是言以画的画作,一作“鸣凤在竹”图,惊动子楚国最负盛名的屈子山第五老人亲自造访,坊间传说以画姑娘的画一幅千金都不易买走。
今夜好不容易来了锦轴这样出俏的人儿,公孙夫人连忙上前握着锦轴的双手说道“你就是屈子山的师傅吧,早就听忆安说起你了,今天一见果真是个上等的女孩。”锦轴一听虽有意反驳又无意伤了长辈,于是干笑了几声,像极了那入春时分的春燕,说是寒冷着仍旧得明白这暖阳的含义。
这边忆安本就将锦轴当成朋友,自然也没多想就一把扯着锦轴的手臂挡在了身后,冲着夫人说“锦轴姑娘是我的朋友,娘还是省省心吧。”无情处自会现多情人,千子默一直注视着忆安握着锦轴手臂的手,而锦轴这姑娘脸上又多了几丝红晕,子默内心便大不自在了,看着公孙夫人接着上下琢磨锦轴时,子默一下揪出了锦轴对着她说道“今天长辈在这里,还不给老夫人弹曲一首,你们屈子山不最能歌善舞了吗?”老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她老人家盼着锦轴舞上那么一支鹤舞就能收着她儿的心。锦轴的脸庞随着这正入夜的色般,要正眼看却总望不清那连墙的枝桠是否爬过山岗,那年是她入学的日子,可师傅却只叫她看着花圃。也是这么个黄昏的时候,锦轴剪完了残枝败叶后,就躲在第五老人的门前,听他教导师兄屈显白各类经文,那次在上山时扭伤了脚,屈师兄知道了锦轴偷听自己上学,便用每个夜晚时分,传道授业于锦轴。看着小厮就要去抬古筝来,锦轴忙失笑的说道“老夫人费心了,我不会琴棋书画的。”子默突然心下快活的补了一句“我怎么听说那屈子山都是圣人样,无所不知呢。”忆安不知道如何收场,远远地便听到了女儿响亮的声音,“你们都来了,怎么不等等我们。”只见千颜同世铭一前一后赶来了,各人互相作揖完毕,公孙夫人便请众人到正厅落座。千颜穿着秋香色秀白菊的长裙配着乳白色的披风,像是人间的仙子般,她冲着锦轴招手致意要她坐在自己身旁,锦轴默默地碰了下自己翠绿水滴的耳环,看着自己袖口边的脱线,抬起头忙摇摇头,就自坐在右边的角落里。
世铭摆出了一把宝刀,虽不如巨阙般坚硬但也可以削铁如泥,忆安欢喜的拿来摆弄着。世铭撅着嘴怨道“看来还是我同你太要好了,子默送的那个可不如我的贵重。”忆安放下刀紧忙说道“好好好,你们都同我好。”千颜拿出了两个小玩意忆安和锦轴一人一个塞到手中后说道“我是公平的,你们一人一个金星鼻烟壶。”锦轴感激的拿过那小巧的鼻烟壶,那金灿灿的样子着实让锦轴喜爱,世铭见状眼珠一转溜,便从腰间扯下了一个荷包起身走到锦轴面前,将荷包放在桌上喜悦的说道“祝锦轴姑娘越来越漂亮。”说毕,锦轴忍不住笑了出声,世铭自知成功转身便离开了,倒让千子默不好意思了,那种扯着旧物给人也就只有南宫做的出来了。他又不知道锦轴今日在此,正当满心抑郁时,千颜又一次站了起来走到锦轴面前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玉坠子摊手摆在锦轴面前说道“这是子默给你的,他总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不知丢在哪里被我捡到了。”锦轴无所谓的收了下来。终于各人送了各人的礼,锦轴从袖口掏出一包用锦缎缝起的荷包,从座位起身后走到忆安面前小声的说“公孙大哥,这是我这些年四处采的茶,我晾干了可以放很长时间的。”锦轴摊开了口,千颜赶忙问道“都是些什么茶呀。”
锦轴赶着解释道“这是祁红,是红茶。信阳毛尖,六堡茶,寿眉。”锦轴抓起一撮接着对着忆安说“红,绿,黑,白,黄青茶。我看忆安大哥总在外奔波,心总要静静地,这么些茶,总能抵消些那路上泉水的味道。”世铭见状也对锦轴说道“这么好的茶送他多糟蹋呀,下次能给我一些吗?”还好忆安连忙堵了世铭的嘴,才安静的坐了回去。子默笑笑说道“也只有你能停住他那张开了闸的嘴。”忆安仔细的收紧了口袋,本来今日就是先前应了连语的而已,还担心大家拘束,让世铭这个自来熟一搅和,反而活络了起来。世铭朝锦轴看看,也想着本以为是个书呆子,起初也架着连语的面子,单就今日这不粗不细,不贵不贱,有心的礼,也不是个大俗之人。于是便开口道“锦轴姑娘今年和我们这些粗人一起是不是扰了你的生辰。”锦轴赶急的摇着头,说道“往年都不曾像今年般热闹的,只是连语送我些小摆件而已。”说到连语,众人也都叹了口气,世铭先开了口“放心吧,连语没有什么损伤,还平白成了我们四个中第一个娶妻的人,小的时候谁能想到那么个野人会先了去呢。”子默也应声道“是啊,因祸得福吧。”千颜突然脸红的朝世铭啐道“温大哥比你们年纪都大,可不得先娶妻嘛,你们还是孩子呢。”世铭不服气的说道“小时候的事多半都忘了,也只能记得一两件,怕你只记得同子默的情了吧。”
锦轴坐在最后角落里,听他们说着,这么热闹的场面只可惜连语和第五老人不在可惜了。子默同千颜听完后都羞红了脸,公孙忆安也不好意思的附和着说“什么时候迎娶千颜啊,她可是南宫郡守的心肝。”千颜一脸幸福的劝阻着忆安,身旁的子默却望向了角落的锦轴,她正披着那春色薄棉段的披风,用十指不染蔻丹的手拨着盘中的花生,揉碎了将紫红色的皮吹走,可她也不吃,只是满满的摆了一盘子。当子默看着自己盘中一个未动的花生时,他突然激动的联想到了那日在千金门时,他说过自己不吃花生皮,也就懒的拨壳了。难道这是给他的吗?锦轴看看千颜幸福的面容,那粉红色的外表又怎会白白被糟蹋了,千颜是她第一个可以说爱情的朋友,连语是个男儿家可没有这样的闲情。不自觉的拿起桌上的花生便一个个塞到自己的嘴里,有些事不能不做,是因为有些事万万不能做。就算她只是无意想为他做些什么,都被周遭毁尸灭迹了。她没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她不愿听,如同子默现在的心,他失笑的拍拍身上的花渍,他知道自己又落入了圈套,一个无名无姓的圈套。
锦轴莫名其妙的着了道,怕是在争吵中吵出了心,心被扰乱了,所有人想着同情她是个孤儿,就连连语都从来只是为锦轴带喜乐,没有人像千子默一样,不管她的出生家世,愿意和她从争吵开始,怕是人们都太小心了,而让子默钻了空。这特别的爱在别人眼里怕是惹事,可世上多数人都是如此给自己找麻烦。这一边的子默用力的同世铭碰着酒杯,一杯灌下后,想要麻醉自己喜欢的人是身旁青梅竹马的千颜,这十年的心思怎么会改变,怎么能改变,怕有心如此牵强的人,心早就自顾自的寻求去了。
到了最后,这场面竟埋下了种子,长出芭蕉,生出丁香那都是后话了。千颜如平常般拉起了子默的手,随意的就十指相扣了,公孙见状反倒询问起世铭“你们什么时辰上京呢?”世铭回答道“你也知道鲁逸吧,好好的是我南宫家出去的官,怎么会成为逆党呢。我父亲已经先我们上京去面见圣上了。我和娘,千颜过些日子等皇后娘娘的生辰再启程。”子默试着挣脱相扣的手,费力的问道“鲁逸也是我的朋友,他是廉王爷的旧臣,应该不会有大事的。”世铭认真的说“放心吧,鲁逸同我家还有门亲事呢,怎么会让他无缘无故成戴罪羊呢。”他叹口气接着道“只有一点,他守着屏幽郡的码头,这运往各地的货物现在没人经手,只能我先去顶着了。”
千颜听着烦闷,将手中拨好的花生放在子默桌子上腼腆地说“我这一去,怕是有两个月了。”世铭淘气的将学样的说道“千颜这个样子只怕遇到了子默才会有的了。”千颜瞪一眼世铭,所有人都笑出了声。公孙想到什么不好意思说道“千颜你什么时候做千夫人呢?”子默终于开了口说道“说什么呢,嘴上没给把门的。”千颜也附和的点点头。终于他公孙也成了痴情种。这里面正热闹,外边的落谯正用力的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