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祝得仁这个家伙,今天上午在墟亭跟梁耀福打赌,略施诡计赢了双方许诺的四百斗谷,回到梧洞村洋洋得意地向家人说:“耕田人太辛苦,天天日晒雨淋,一年到头能收成多少斤谷?今天,我略施小计,一下子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这天夜晚,他做了一个美梦,自己家中的粮仓蓦然间堆满了谷,他在梦中“咭、咭”地笑了起来。
祝得仁老婆被梦话嘈醒了,猛地拍打他的屁股,责问道:“深更半夜这样大笑,你是不是傻了?”
祝得仁揉着惺忪的睡眼,说:“我傻了?不!我做的是美梦哩!”
他老婆带着讥讽的口吻说:“美梦,美梦。多美的梦醒来以后只是得个桔。”
桔是圆形的。“得个桔”这话在本地是“等于零”的意思。
祝得仁仍然是乐孜孜的:“这一回我是美梦成真。你等着瞧,明天下午我从马王寨回来,保证令你会有大惊喜!”
翌日大清早,祝得仁到处奔走去雇请挑夫。
四周的人都知道祝得仁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怕他过桥抽板会赖账,不愿替他到双石山上去挑谷。所以他只得将工钱出得高一些,声言上山帮他挑谷者每人得二十斤谷,并先作兑现。这样,也是好不容易才凑够了一百个挑夫。为了确保“收数”时梁耀福不得反悔,他还格外奖赏二百斤谷给莫文安,要他一起上双石山去当场作证。
这工钱及赏钱总共花去了祝得仁两千斤多谷,确实让他心疼了好一会,但后来,他用铁算盘来回拨了几下,算出来,即使如此,还白赚了七千多斤谷。“哟,这可是从天而降的大馅饼呀!”
万里无云的天空蓝得似透明的水晶。太阳往地面倾泻下数不尽的热浪,升腾着袅袅水汽的大地像一个蒸笼。空气闷热得快凝住了。那些平日喜欢飞翔追逐的蜻蜓此时躲缩到树荫处,不敢动弹,好像害怕猛烈的阳光会灼伤它们的薄翅。
祝得仁本想等到午后才上山来的,但贪婪的欲望使他无法安坐,迫不及待地带着莫文安和他的七八个随从,随后便是他雇请来的一百个挑夫,每个人都挑着两个大空箩筐,浩浩荡荡地上双石山,直指马王寨而去。
祝得仁的脚不大好,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但有钱能使鬼推磨。想到那么多的谷即将到手,所以他此时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累。上山途中,他兴奋得一边走,一边哼着山歌。
而马王寨这一边,梁耀福昨天回家后听到石成向他讲述的“好办法”后,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今天下午他已做好准备,将一箩谷放在自家的大门口,还在门前那棵白玉兰的树荫下摆开竹茶几,上面放着茶盆,泡好清明前采摘的山茶,在树荫下与石成、石敢当细酌慢饮,等待祝得仁的到来。
太阳逐渐向西偏移,梁耀福忍不住走到寨子前的一个高墩上,往山下的小路眺望。
当看到那上百人的队伍挑着空箩筐从山下似一条长蛇般慢慢地往上蠕动时,梁耀福跑回来,向石成他们说祝得仁快到寨子来了。
石成笑了起来:“耀福伯,天上给祝得仁掉下一个大馅饼,他哪里肯放过呢?!”
石敢当举起他的竹杆长烟斗,猛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了几缕烟来,冷语道:“他这种铁公鸡,身上一根毛也不肯拔,但是一有油水捞,马上就像苍绳一样飞过来。”
梁耀福向着石成说:“上山劳作我是个好把手,但是跟人家争论我是不行的。亚成,你讲起话来有纹有路,有理有节,等会儿你要站出来替我说话呀。”
石成点头应道:“你放心。我还是昨天早上在墟镇上所讲,那就是帮理不帮亲。现在理不在祝得仁那一边,我当然会全力帮你啦。”
再过了一袋烟的功夫,祝得仁带着挑夫队伍进了马王寨,来到了梁耀福的家门口。
梁耀福迎了上去,向着祝得仁:“你终于来了。”
祝得仁心急,上山时也走得急,弄得大气喘喘,连隔夜的风炉也可以吹得着。天气又炎热得很,他抹着脸上的黄豆般大汗珠,说:“早收早着,我如今在你这里收数回去,等会儿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哩。”
石成语中带刺:“对于你来说,有什么事情比今天来收数的事还要大呢?”
祝得仁指着他带来的挑夫队伍,问梁耀福:“你看,我雇请挑谷的人都带来了,你那四百斗谷应该准备好了吧。”
梁耀福点头回答:“准备好了。”
祝得仁高兴得一拍大腿,再伸出大拇指,赞道:“恪守信用,梁耀福呀梁耀福,你真是一条有信用的好汉子。”
梁耀福淡淡地说:“愿赌服输嘛。”
祝得仁伸着颈脖,三角眼四下张望,却不见如山般的谷堆,便问:“你那四百斗谷放在哪里呢?放在院子,还是仓库里?”
梁耀福指着放在门口的那一箩谷,回答道:“全在这里。”
“全在这里?”祝得仁伸屈着手指,当着梁耀福与石成他们的脸,认真地计算着:“我昨天夜晚回到家中就已经计算过,一斗谷是二十五斤,四百斗谷应该是一万斤。你这一箩谷最多能装下五十斤谷,我这次来收数的四百斗谷怎么会全都在这里面呢?”
梁耀福指着那箩筐,肯定地:“是呀,你要收的四百斗谷全都在这箩筐里面。”
石成:“耀福伯说的是实话。”
祝得仁:“我看这箩筐里多只能盛两斗谷,里面怎会有四百斗谷呢?”
“斗?你指的是平日用来量东西的斗?”梁耀福摆出了他的理由,“我在墟镇跟你打赌时所指的斗并不是那种斗呀!”
祝得仁:“那么,还有什么的斗呢?”
石成指着石敢当手中那根长杆竹烟斗,答道:“就是这种斗。”
祝得仁:“你说的是烟斗?”
梁二将那长长的竹烟斗放到嘴巴里,故意用力地抽了一大口,吐出了几个浅蓝色的烟圈来,再用手板拍了拍那烟斗,得意地说“对,就是这烟斗!”
祝得仁并不甘心:“世间用来量谷有这样怪异的斗吗?”,
石成一把从梁二手中夺过那支烟斗,弯腰将烟斗往地面敲了几下,将那些燃着的烟丝都敲了出来,然后将烟斗递到了祝得仁鼻尖前晃了晃:“耀福伯跟你在墟里打赌时讲的就是这种斗!”他把“斗”字的声音故意提得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