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总在不经意间就种下信仰,唐僧取经的意义不在于取到经书,路上种下了道,佛就会存在,释迦牟尼如此,林叔同如此,叶檀如此,世人又何尝不是?
早上起床做功课,下午坐在树下品茶看书,早晚鸣钟,钟声传向远处,忙碌的人停下了远眺,迷茫的人心头惊醒,敲在心上,律动的迎合大地的脉搏,风停了,心就静了。所有的迷雾会被阳光驱散,所有的堕落会被雨水冲刷,所有的远走会被黑夜牵引,在那片土地,那片土地上晚秋盛开的红枫里。
几天后,修缮佛像的手艺人来了,一个花甲老人,他赶紧迎上去“您老身子骨还硬朗,怎么不带个徒弟啊”。
老人叹道“手艺老了,没人学了,年轻人静不下心来不愿学,过两年做不动这手艺就算失传了”
“一天给您老三百如何?”
“本来是不能收钱的,但是祖上传下来的吃饭的手艺,不能坏了规矩,你给一天一百就行了,应该一个星期就能做完了”。
选土,塑形,打光,他边打下手边学习,也学着自己塑几个泥人玩,他是极认真的,万一以后找不到人了,就可以自己修缮了。
老手艺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自然,轻手抚摸着如同挥去又如同挽留,习惯成为了一种享受,于是就习惯了享受。
每一次的不经意都在馈赠于这自然的恩赐,自然张开双手拥我们入怀,磨平了手中的利刃,湿润了眼角的干涩。
最后收工还是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老手艺人对于传承还是比较看重的,虽无师徒之份,却敬上了心诚之礼。老手艺人默默的教,他默默的学,未曾一语,心照不宣,最后他双手奉茶,老手艺人喝完便起身独自下山,留下工具,视为传承,他朝着山下跪下磕了三个头,他的师傅叶檀的骨灰撒在那里,他的师傅留下传承独自经过那里。那里寄予的守候还有期望,留下了不可触及的回忆。
他起身回到屋子把自己塑的泥像收到箱子里,那年,那泥像面相模糊,表情狰狞。
他住在师傅的厢房里,每天去砍柴烧火做饭,每个月下山去采购一次物资,在院外开辟了一片菜圃。身着麻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一个清晨被朝阳唤起,在夕阳的余晖下归来。
这种生活使他感到平静而不安,是啊!无人的隐居是一种自私,孤寂的沉默在深夜里蔓延,风铃已经好久没有响起了,钟声也开始空洞而沉闷。他决定下山去走走。
在这种小村庄里,消息总是传的很快,村里的人都知道他的回来,却又不知道如何称呼只是相互笑笑,这种略显陌生而亲切的笑容最是能够温暖人,少去了讨好,不含一丝虚伪,他双手合十面带微笑行走在这清晨的村庄了,徒步的行走,头上是天空,脚下是大地,身体立在这世间。
前方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村里的人迅速的围上去,他过去才发现一个小男孩躺在一个妇女的怀里,面色苍白,痛苦不已,小孩的母亲只知哭泣不知所措,周围的人也是着急而不知如何是好,他走过去让小孩头部朝下,用力往后背一拍,小孩口中吐出一个硬币,大家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男孩知道自己犯了错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母亲,小孩的母亲不停的道谢,失而复得最是珍贵。
周围的人也纷纷上前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人都是这样,两个不善于表达善意的人会因为一份善缘而迅速的亲切起来,这种亲切是无原由的,不带任何功利性的,从心底自然而然的涌出,如水的源头,清澈不带一丝污泥。
他看着涌过来的善意,感到由衷的开心,胜过任何一次,包括从手术台上抢救回生命垂危的病人的时候,不用考虑递过来的红包他收或不收病人家属的感受,是假装清高还是嫌弃太少,那样的勾心斗角使他厌倦,也感到疲惫。
主人一家邀请他留下吃饭,盛情难却只好欣然应允,主人一家就开始忙碌,杀鸡洗菜,这使他感到不安,幸好那小男孩与他投缘,一双童真清澈的眼和一双洗尽铅华的眸凝视,便不自觉的产生喜悦之情。
忙碌了两三个小时才终于把饭弄好,说是便饭,也未免过于丰盛,这在他看来是极为不合适的,从主人家口中说出粗茶淡饭别见怪的话来,他听不出任何的卖弄,感受到的是一种淳朴,好客的人是谦逊的,自私的人却在无时无刻不在极力的表现,人性使然。
席间主人家看看小孩又看看他,欲言又止,几经为难,他便说道“这孩子与我投缘,放假在家没事,到处乱跑又危险,就随我到山上住一段时间如何?”主人家顿时眉开眼笑,席间频频劝酒,日过三竿,带着满脸喜悦的小男孩走上山去。
他拉着小男孩的守,走到枫树林,小男孩挣脱他的手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他惊诧“这是为何”,小男孩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妈妈说,师傅睡在这里,他是一个好人”,眼神那么固执,一如当初的他。
他沉默不语,拉着小男孩走上山去,步履沉重,心如刀割。
从此,他每次上下山后面都会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小男孩每次回家也越来越有礼貌,口口相传,不久后他身后就跟着一小串身影了,在农村,父母忙于农活,无暇照顾小孩,最担心的就是放假的时候。
他在前面走着面带微笑,他们在后面跟着天真无邪,村里人有病都找他,小病都能治好祸事开出药方,大病也能知道病症嘱咐家属及时送到医院就诊,而且还能说出治疗的方法和所用之药,让医院开出许多不必要的药来赚取利润的医生遭到质疑时感到难堪,这让他村里的人对他感到钦佩而又迷惑。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做完早课孩子们都要回家准备开学了,七八个孩子齐齐的喊了句师傅便像冲出牢笼的鸟儿向山下飞奔,然而他却恍惚,这场景一如当年,那扬起的守亦如送别亦如挽留,准备好的千言万语梗在喉咙,不知从何说起······
那年,一对夫妇慕名前来寺庙求子,看到他们跪在蒲团上求签,他朝他们挤眉弄眼,然后捡起签摇头晃脑的说“上上签啊,嗯,眼前童子,心之所······呃心之所······,师傅,这啥字啊,你们先等等,我找师傅去”他们拿过来一看,“心之所缘”,一个“缘”字便把他和他们绑在一起,把他和师傅分离,至生之缘,至死之缘。
他们与师傅密谈了很久,他在院子里摆弄树叶,最后他们一起走出来,师傅看着他“孩子,你愿意和他们一起出去吗?”那是的他并不知道那眼神中包含着怎样的意义,那对夫妇在旁边说外面有好多好吃的,棉花糖像云一样飘在天空,白白软软的,他顾不上擦口水只好把小脑袋抬起看着天空,棉花糖真的飘在天空,白白软软的,眼睛看花了,就变成五颜六色的。他人生的第一个决定在这时做出来了,他低下头一本正经的问那对夫妇“有五颜六色的的糖吗?”“有啊,那叫做彩虹糖”,他不知道五颜六色的不只是糖,还是人生,在风雨飘零后绽放的空洞的美,像拱桥,从这头到那头,却无法走到对岸。
他回过头来看着师傅,“师傅,你吃过五颜六色的的糖吗”师傅慈祥的看着他说“没有啊”,“那我出去带棉花糖还有彩虹糖来给你吃,过两天我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吃糖好不好?”师傅笑着摸摸他的头说“好,师傅等你一起回来一起吃糖”。
他高兴的走了,他高兴的走了,带着纯净的和一个甜甜的梦走过那片枫树林,走向山下,走到外面的世界。
那年,我欣然远去,步伐轻盈,你执烛夜候,沉重至斯。
你的眼,我的眸,相触以后便是永别,此去一别,便是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