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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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帆城:一个不太小的城市,比县稍大,和同类市级相比却小。帆城南北街十二道,东西街七道。一个骑单车的人,一晌便可以将帆城大略瞧个底掉。若想细致了解帆城的五脏六腑,需要时间。在帆城外围:不属于帆城十九道正街、一条称不上大道、破落废弃街的街头,有一个人才市场。人才市场的前身是废品收购站,也不知道这片地当初属于谁。大家都知道的是:这片地的主人因涉嫌投机被逮入狱,至今没下文。久而久之,不知谁起了个头,拉开了人才市场的序幕。或许该着这个收购站变成一个人才市场,也该着它再度兴盛,所以从人才市场建起的那一天开始,这里便热闹起来。

收购站早已没有往日破烂财产成堆,阵容可观的景象了。我们所能见到的是方圆近1000平米的空地,颓废不堪的砖墙,墙内墙外多处堆有腌臜的垃圾,时能听到苍蝇闹哄哄在垃圾堆觅食的嗡嗡声。砖墙有近四分之一倒塌,或向外倒或向内倒姿势各有不同,剩下四分之三多数也正摇摇欲坠。透过倒墙形成的豁口向远处望,可以看见附属于帆城的就近村庄,稀稀落落一大片,一眼望去像地图上的南沙群岛。挨着大街处有两扇大铁门,铁门上斑驳陆离,生了很厚一层铁锈。风拂过时偶尔可以看见铁锈末子散落的景象,像春日蒲公英被风吹走的情形。铁门年纪大了,活像一个向人乞讨的老头,颤颤巍巍地倒向南北两方。破铁门敞开着,仿佛两只大手在拥抱着什么。挨着门的墙还算结实,蛮像四五十岁的汉子。墙里边挨着铁门有三间砖瓦房并作一排,房门都锁着,窗户没遮挡都开着。门鼻子上的锁早已生了锈,多年不曾动弹估计早已成了植物人模样。可以想象当时收购站的主人在这里办公,留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势,然而却把自个办进了公安部的监狱!

地面上杂草丛生,因为无人管理所以这些杂草疯长的很密。正中有一个透着孤独气息的压水井,不晓得它在这个地方伫立了几年,还将伫立多少年。除此之外,在离铁门最远的墙角里:建有供方便使用的男女厕所,倒是很完好,并无破碎迹象。再有就是院里矗立着的十多棵杨树,挺拔粗壮,错落排列着,格外晃眼。四处还散落有杂七杂八的花草,想是当年主人种植的,而今它们自由了,长的十分茂盛。现如今这个地方,这个人才市场也算得上帆城最有名的景致之一。

七月的一天,正午的太阳像热油,天气十分炎热。拿个小放大镜,下面搁张报纸,把太阳光聚在纸上成个白亮点,一分钟报纸准着。地上小草蔫蔫地趴着,萎卷着叶子,生怕一动就会丧命似的。就近河里偶有鱼儿跃出水面,仿佛认为呆在水外面会凉爽一些,孰不知外面还没有水里凉爽;鱼儿们好像也明白了这一点,太阳正中时,水面上再看不到有鱼跃出来。周围的树晃动着身上的叶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风。它们这一扇没把自己扇凉快,反而招来不少人到此处避热。树荫底下不一会儿便堆满了人,一堆一堆的坐着,有的人手里还握着精美折扇,有的人则以为自个手掌宽大,所以一个劲的忽闪着手掌。

人才市场处在七月流火的天气中。街边有几个水果摊,摊位有大遮阳伞罩着,摊上摆着各色的水果,西瓜、葡萄、苹果、水梨应有尽有。摊主人手一个收钱皮包,坐在大油伞下边的马扎上面,懒洋洋的样子;他门中有的人挨不过夏日的困,昏昏沉沉睡着午觉。有那么几个摊主,嘴里时不时会叼上一颗烟卷,咂么着夏天的味道。街头十字路口的地方有好几家卖吃食的饭馆,有的饭馆有门脸招牌;有的呢就地摆上几张桌子,搭上家伙什,就开张营业。在人才市场附近:地摊馆子往往要比在屋里营生的馆子买卖红火,因为这些老板和人才市场附近来往的工人算是一类(都喜欢风吹日晒),共同语言比较多,显得亲切生意也就好做。有几家地摊馆做了好多年生意,挣的钱也足以开一个高档铺面;他们却不开馆子,仍然是一套老旧的家伙什经营生意。因为他们知道开门面要一大笔花费,再者说门面开起来,怕跟老顾客生分,影响生意。总而言之,从各方面考虑都不划算。这些个老板都是人精,要面不赚钱的买卖他们不会做。

现在这个时间段,人才市场院内人潮拥挤。大杨树下摆着旧桌子,桌子旁边立着这样那样的木板,木板上写有招聘启事。负责招工的人穿整齐短袖衬衫和薄西裤,腰带外扎,皮鞋锃亮,显得很精神。可是再往脸上瞧,都挂着一副懒洋洋的面孔。他们有气无力的坐在小凳上,胳膊肘架桌上,双手托着下巴。桌上放着招工简章、空白履历表还有几支笔。几张桌子差不多都是这幅打扮,桌腿的地方还都搁着大瓶的矿泉水。每个桌子周围都有四五个或更多的人围观,他们眼睛都往木板上瞅,有的人有时还会和招工负责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会,随后又到旁边和另一些招工的人聊。转一圈下来对招工方各自的情况有所了解,便独到一边去琢磨琢磨;考虑成熟之后,就会和中意的招工方细聊,这么一来一往多数都会有所收获。

院子里人头攒动,很嘈杂,加上魔鬼般的天气,更加沸沸扬扬了。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操着各式各样的乡音、普通话,唧唧歪歪比赶庙会热闹多了。天气的确不如人意,站在太阳底下三分钟,必然大汗淋漓;然而找工作就像是男人找老婆、女人找老公:那是非做不可的事情,这点苦对于他们而言那是小事。某甲:“哎,又来一个招工的,咱们快去瞧瞧去!”。某乙:“走,去看看。”。某丁:“走!瞧瞧去。”。

新来一招工方在人群中掀起了波浪。只见一破脚蹬三轮:驮着一张烂桌子和木牌牌。由一个人坐在上面扶着桌子,一个人蹬三轮,就这么着来到了人才市场。两个人把家伙什从三轮上卸下来,放在一棵杨树下。树下先前坐着一堆人,都在那儿歇着凉快。他们看到来人了,赶紧拎着各自的行李包裹站起来,一边让地方一边议论,还一个劲儿地瞅着来人熟练的架势。来人将木牌牌就地一摆,桌子凳子一搁算是个门脸。刚才在三轮车上扶桌子那人就着凳子坐下来,把手里的文件和水瓶往桌上一搁,就这么着开始招工了。蹬三轮那人呢,家伙什摆放完:“齐活”。收了钱就兀自去了。

招工方L说话了:“安泰家具厂招工,中意不中意先不说;先瞧瞧,瞧着合适报个名,不合适就当闲玩!”人群中立刻风气群涌,数十个人蜂拥而上,你挤我,我挤你,尽管已经够热的了,可是他们就是不嫌热。争着抢着去瞧新来招工方搁在地上的木牌牌,而围在其他门脸上的人、也都不约而同、稀稀落落地拎着行李来这边瞧。某甲:“安泰家具厂招工。”。某乙:“本厂因扩大生产,急需学徒工五名,技术工三名,业务员十名。”。某丁:“招工条件:学徒工要求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不是色盲,视力好使,年龄十八到二十四周岁。”。某乙:“技术工要求:有一到两年做家具的经验,可以熟练掌握各种簮、凿、打磨、切割等工具。会打墨线,做简单工作图,可均匀涂抹调制各色亮漆。招收年龄:二十五岁以上,四十五岁以下。符合条件皆可。”。某丁:“业务员招收条件:五官整洁,相貌端正,谈吐流利,对各类家具有相当了解。”。某甲:“工资待遇:实习期一个月内发放实习工资300元,提供食宿。从第二个月开始按照正式员工发放当月工资1000到1200元,当月工资当月发放从不拖欠。”。周围的人瞅着、念着木牌牌上的信息,七嘴八舌的议论。

一个胡子拉碴,衣服邋遢的农民;手里头提溜一个编织袋,背上背着一包:“这还行哈,不是技术工当学徒也不错,没准第二个月就可以升到技术工了。而且当月工资当月给结,我看行。”。一个秃顶:一米六的小个,手里也拎着那么一个编织袋,操着和大胡子一个地方的乡音,估计他们来自同一地方,相熟已久:“老五,行?!你怎么不报名?”。胡子拉碴的农民:“我脑子不好使,当学徒不行,估计学上三月也弄不了个技术员,我看就算了!你们谁喜欢谁报呗!我要是脑子好使我第一个报名。我再到别地瞅瞅。”。这个被秃子称作老五的大胡子走出人群,随后秃顶和另一个人也一块出去了,他们仨来到一树荫底下歇息。

真有几个报了名,负责人马上手机联系厂里;五六分钟一过,人才市场门口来了一个拉货的司机楼。招工负责人L往车上那么一指:“瞧!我们厂的车来了,报了名的可以上车进厂了,到地方会有人详细给你们安排。”。负责人刚说完完,报了名的人就呼啦呼啦拎着行李、抹着汗上了货车;有那么七八个人上去后,再没人尾随了。负责人L干嚎两嗓子,确定再没人无疑,便朝司机挥挥手,示意让他开走。车开走了,把七八个人带到一个所谓的:安泰家具厂。外出打工就是这样:怀揣着渺小希望去投靠大一点的希望,大希望养着小希望。他们正是这样活着、追求着,不管金钱还是吃食,足以让他们的生活稍微:久旱逢甘霖;说不上甜可也不算太苦。半个小时以后:安泰家具厂的门脸周围不再热闹。这儿慢慢地也跟其他的门脸一样:懒洋洋的人守着懒洋洋的桌子,等待着懒洋洋的人过来扫两眼木牌牌,然后在那么懒洋洋的谈两嗓子。大门口依然有人进进出出,进来的人等待着出去,出去的人或许还会再回来。

一人上穿宽松体恤,下穿短裤,脚下蹙着一双踏板凉鞋;长着个四方脸,腮帮子朝脸外撑,像一个装满棉花的塑料袋鼓鼓的,平头发型。只见他在安泰家具厂门脸旁边转了一下,刚想去别的门脸瞧;一转脸看到一大堆人围着一个压水井,便径直走向院当中的压水井。压水井附近围着一堆拎行李的农民工,他们舍不得花钱买矿泉水,这院里的压水井便派上了用场。陆陆续续好多人来饮水,喝足了便撤,撤了又来,来了又撤,络绎不绝。

穿宽松体恤的小平头在人堆里挤了有一阵子,刚摸着水杆,就被人抢先,摸着水杆,被人抢先;如此往复,弄得他好不烦躁。个把小时,总算逮着水杆子了。迫于饥渴和烦躁,他肥壮的手臂抡起把手就往下使劲摁。可能是被气着了,一秒之内把压水杆上下连撸四下:“我让你们抢,让你们抢!!!”。啪嚓一声:衔接在杠杆处生锈的铁条被扯断了,承受能力超载,出水的希望也就此折断。这井有些老化,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恰巧该着今天被折断,要不是小平头力气大,估计还能挨上那么一阵子,可偏偏就是大了。小平头一看压水井不能用了,开始骂骂咧咧往人堆外面撤。等着喝水的人看到:水井让小平头干的坏掉了。他往哪走,人堆就跟着往哪动。一群人不依不饶开始数落小平头,小平头也不示弱,双方便吵吵起来,闹得不可开交。虽然指责他的人很多,但偏都不好意思说过火的话;再者指责小平头的人多数都彼此陌生,人心也就不齐。没人出头,等人出头收拾小平头成了一堆人的意愿。双方都不肯就此罢休,于是争执陷入僵局。

“大家别吵了,井修好了;一点小事,不值当生那么大气,这不又可以出水了吗?”。看热闹和凑热闹的人开始发愣。双方正不知该如何收场,说话这人此时此刻算是搭了个台阶,让大家都能从愤怒中走出来。说这话的人瘦长脸,头发没型,胡乱摆向一方;身上穿着廉价小短袖,下边是宽松短裤,脚下是一双穿了几年的拖鞋。左手旁搁着麻袋:是他的行李。小平头一听有人把水井修好了,心里得意起来,仿佛水井是他修好的一样:“看这不是修好了吗!吵什么吵,再吵水就没得喝了。”。某某:“切!又不是你修的!”。另某某:“就是,瞎得意个啥?”。多个某某:“……”。周围人群又是唏嘘一片。

小平头觉得一时半会捞不到喝水,于是就从人群中退出来。他想找到修水井的瘦长脸,然后道声谢,却找不见人,于是心里搁了事不是滋味。末了,他朝围着水井的人群一瞧,走一个又来一个:井边老是围着很多的人,一直歇不下来。他便不再打在这里能喝上水的注意,自觉到外边买瓶水或许可以很顺利的解渴,他打定了主意。来到大门外,看到街边卖水果的小摊儿,着实很吸引人。:“大哥!你这西瓜怎么卖?”。摊主:“大兄弟你真有眼光,这是今早刚从地里扭下的瓜,看:这秧子是新掰断的茬。你要买的话,一块二一斤,现在这西瓜都这个价。”。小平头:“都这个价吗?那我问问临近这家是不是也是这个价?!”。小平头自觉这摊主不太老实,明明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昨个库存的货偏说是今早的货,于是打心眼里怀疑这价码开的有出入。摊主瞧出这人精明:“他那才是昨天的货,我这是新货。价格上当然会稍微贵一些。不过也贵不多,也就那么一两毛钱的事。”。摊主觉得他一问肯定会露馅,所以急忙拿话出来掩饰。所谓无商不奸,你不强奸他,他就强奸你;失去贞洁的商家,就等于失去了******,再出手就是二手货。经商历史被玷污,要想洗干净,雕牌也做不到。

小平头没理会他说的话,直接问旁边的另一个摊主:“老哥,你这个瓜啥价呀?”。临边摊主“一块钱一斤!”。当两个生意人对上一个买主,买主就是上帝,最诚恳的那个能把上帝感动;当两个买主对上一个生意人的时候,卖主就是上帝,买主再怎么诚恳也感动不了上帝。小平头得意洋洋:“我说是吧!我就觉的不对!”。摊主白了一眼临边摊主:“我这是好瓜,不甜不要钱,你要是觉着贵可以不买!”。小平头:“不甜不要钱?那敢情好!弄个不甜的瓜解渴也蛮好。”。临近摊主听了小平头说的话,在一旁偷笑。小平头有意胡闹,居然开起了玩笑,于是摊主尴尬。摊主的脸瞬间成了红西瓜瓤,红了个透心凉:“瞎捣什么乱!不买快走!”。小平头对临边摊主:“你这一块钱一斤也够贵的!”。说罢,小平头扬长而去,直奔街对面一家卖雪糕的摊子,买一瓶矿泉水,乐滋滋地消失在人群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