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郭巧啼被古凡和古都认出之后,她再也不好意思来七条胡同这块了。不过,当时她心里虽说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却感觉十分的温暖。她也差点就和古凡相认,碍于米圆在一旁,郭巧啼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逼不得已才和古凡拒绝相认。她心里思量着:这不承认的话出口之后,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再有勇气来面对那一段创伤经历。
这些日子以后,米圆心中藏了事情。他不晓得古凡和古都为何认郭巧啼当妈妈,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但他和古凡的好朋友关系,也并未因此产生隔阂;相反,他们之间的友谊仿佛更亲近了。
春天三月一过,一个崭新的季节马上就来临了。以往荒芜的无米村,开始一天一天渐露生机。一望无垠的西草甸,开始冒出郁郁葱葱的绿芽。吉利谷小学的东部,旷野千里的平原上,被一垄一垄的麦子地覆盖,重新焕发了生机。无米村昨天还仿佛带着魔鬼面具,今天一看,一切都已焕然一新。它的肌肤就像是六七岁小孩的肌肤,一切的一切都是嫩嫩的,弹弹的,涌动着朝气蓬勃的势态。无米村的背后好像有一个魔术师,他在暗地里默默地操弄着无米村的一切。这一切势态荒凉,转眼之间就能在他手里翻云覆雨,焕然一新。
桃李河结的冰,也开始渐渐融化;他仿佛一个被点了穴道的人,解穴之后,刹那间又可以活动筋骨了。冬季覆盖在无米村身上的白衣装也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一件隐形的衣服,说不见就消失了。任你眼睛如何的敏锐,也决计无法察觉它在什么时候就不见了的。北地里一排又一排的杨树,早已迫不及待的张开绿色的双手,迎接着春天的太阳。杨树上的绿叶长势非常之快,一天一个样,它仿佛十分着急想跟春天打个招呼。村民们,业已褪去了笨重的着装,做起事情来也不再是一副笨手笨脚、畏首畏尾的模样。他们仿佛一个专业的技师,这一切事情,他们做起来个个都游刃有余。北地的三个大厂子,也都在冰雪未尽之时就已开了工。这一下,无米村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吉利谷小学正常的开了班,每天清晨总会有咿咿呀呀的清脆朗读声,从个个教室里传出来,一传就传出老远。吉利谷学校的东部树林里,总能看到小孩子们扭着屁股跑步的身影。这样的好日子,顶多就可以维持一个多月。不久之后,满大街将被铺天盖地的杨棉弥漫。杨棉一出来,人们总要有些不便,至少有半个月、甚至一个月都要处在呼吸困难当中。然而其中的乐趣也自然不少,举目远望,仿佛整个世界都包裹在雪里。杨棉这东西终究不是什么好物件,无米村的人没有一个不讨厌它,唯有几个淘气的孩子对这些杨棉喜欢到极致。过星期的时候,或是上学放学的路上,有的小孩兜里装了火柴;他们瞅到了一堆杨棉,火柴棒一划、火光燃起后往杨棉堆里一扔,杨棉就烘烘地开始火光四散。有的小孩就喜欢这样捉弄杨棉,好不好玩不知道,倒是可以把杨棉当做猴一样,耍上两把。
上学路上,他们偶尔蹲在河边、偶尔去到树林里书包往旁边一放,就开始缔堤谷(茅根草),挖茅根。茅根挖出来长长的一根,白晢带着骨节。孩子们把挖出来的茅根,用衣服那么一擦,或者河边水里一洗,干净之后放进嘴里那么一嚼。这样的零食,打着灯笼都难找。茅根草的茅也可以吃,这是它结的果实,当果实还在皮壳里面的时候,它是嫩嫩的。孩子们一人手里一把茅根草,扒了皮之后,塞进嘴里也能嚼的蛮起劲。
这时候玩具枪早已退出了孩子们的视野,随之而来的便是这茅根和茅草了。再就是荡秋千,这也是孩子们的最爱。在吉利谷学校东部的树林里,有老师们为孩子们做的几个秋千。具体来说就是几根绳子,这绳子绑在两棵杨树的半腰处,中部耷拉下来的位置就可以坐。三两个孩子那么一扎堆,有坐的,有助力推得。孩子们轮着个玩,一人荡五下,一人推两下。尚有两人同挣一个秋千的,结果常会口角,不一会就会有其中一个被推倒在地。老师在一旁守着,这个时候就会出来协调。某老师:“你二年级的学生,去坐你们二年级的秋千。这条秋千是一年级学生的,你不能坐!“。老师声色俱厉,由不得那孩子不同意。只得悻悻地跑去一旁,或是发发小脾气,或是哇哇哭两下,见没人安慰也就不了了之了。
在这段日子里,古凡弄了个柳枝弓箭,拿到学校里显摆。没几天,有二年级的学生跟了风。有弓箭的孩子彼此射来射去,这个危险的物件终于给古凡带来了麻烦。一不小心,竟然把土校长的女儿米织雪给射了一下。其实古凡下意识里是有意射她的,因为她常在铁兰心那儿告古都的状。米织雪:“古都上课不老实,总超线杠。他还在我身上蹭来蹭去,把我的衣服都弄脏了!”。古凡对于米织雪常欺负古都这件事,心怀不满。于是,他就借了机会拿弓箭射了米织雪的腿,竟然被他一发就中。米织雪被古凡的弓箭射中了大腿,哇一下就疼哭了。米织雪受了委屈,就一边抹着泪哭,一边去铁兰心那里告古凡的状。米织雪:“老师,古凡他拿弓箭射我!呜呜!”。她这一开口,愈发哭的厉害了!就这样,古凡班长的职位被铁兰心撤了,教室的钥匙又交到了米织雪手里。米织雪这才觉得心满意足,不再哭闹。其实,古凡的弓箭次的很,没什么力度;射出去的弓箭,只不过轻轻挨了米织雪的衣服。米织雪就马上机灵着小题大做,以此为借口去告状,总要让古凡和古都两兄弟时不时的难堪。因为她烦透了古凡和古都,尤其是对古都,那是怀着一百二十分的厌恶。在米织雪眼里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古都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而且常脏兮兮的。所以,古都只要离米织雪很近的距离,米织雪就回以厌憎的目光和表情。
小打小闹是孩子们的家常便饭,每天都有孩子因为迟到、打架被罚站。也有人因为作业写的差劲、问题回答不出来,也要受罚。诸多的事情,不一而足。学校的小卖部也是一个常出是非的地方,当然,也是一个炫耀的地方。有钱的孩子,课间之后,可以在这里买零食。像泡泡糖啦、小辣条啦等等,这些都是孩子们的最爱。但是,家境贫寒的就只有眼馋的份了。古凡和古都要挨到五六月份,才有零食可以买。这两个月里,是琉璃蛋、四角盛兴的时期。古凡自从得了四角秘笈之后,常常稳赢,从无一败。琉璃蛋玩起来,也是百发百中。所以,私底下赢的琉璃蛋多了,还可以跟其他需要琉璃蛋的换些钱来用。某学生:“古凡,你卖我两毛钱的琉璃蛋吧!”。古凡这时就满心欢喜的应着:“好吧!给你数十三个,多给你一个!”。古凡的琉璃蛋生意做起来,竟然要比小卖部一毛钱五个的琉璃蛋生意红火。这时节,古凡见天能得五六角钱,多的时候,能得一块钱!这些钱,他自然要与古都分了,去小卖部换些零食来,也过一把嘴瘾。
不久,无米村地里的小麦结出丰盛的果实。尚在四月份的时候,学生们还可以到去地里弄些饱满的麦穗,升上一把火,烤熟了来吃。那时候,无米村见天可以看到各处起火的情形。但,孩子们手里烤的麦子,常不是自家地里的。所以,无米村田野附近,常可以看到一副大人追着几个小孩跑的情景。大人们并非追不上这些小孩子,他们也就做做样子罢啦,哪个大人又愿意同孩子们计较:这些个微不足道的小事呢!无米村人养孩子,家里管一顿饭,田野树林能管两顿饭!这话可不是大话,三月份刚进来那阵,北地田野四处有槐树、榆树的地方,常可以见到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的身影。因为树上有果实,不仅可以填饱肚子,还能保证香甜可口。对,洋槐花,榆钱子这些都是孩子们的最爱。桃李河支流的小沟、小河里有青蛙,小鱼;如果素的吃不惯了,他们偶尔还可以有肉吃。待到五月份一过,田野里的麦子一收完,那又有好东西可以吃。这个东西土生土长,无米村管它们叫“爬杈”。爬杈是就是蝉蛹,分两类。一种是体格较大的,叫大爬杈;一种是体格较小的,叫小爬杈。这物件以树根水为食,生于夏初,成于三年之后。非有放大镜般的眼睛,不能轻而易举得到。盛夏的夜里,风凉丝丝的刮着。无米村树林里四处闪烁着灯光,有手电筒,也有煤油灯。树林中晃动着数不清摸不着的身影,指不定哪儿就灯光一闪冒出个人来。有的人手里提溜着长长的竿子,胳膊肘挎着罐头瓶,瓶里装着盐水。指不定哪儿就能摸到一枚爬杈,有的人一晚上可以摸到上百个大大小小的爬杈,有的人能得到上千个爬杈。这些东西,拿到米胡同、井子街的饭馆里也可以换到钱。两个爬杈可以换到一毛钱,有的人一晚上竟而可以凭此挣个五六百块钱。这一大盛景,无米村无论何人都要参与。他们即便不想拿爬杈去换钱,也还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弄些爬杈大餐吃。无米村的孩子们没有一个不喜欢摸爬杈的,因为这件事可以给他们带来无限乐趣,也还可以填饱他们的肚子。摸爬杈这件事要选对时间,或早或晚都不会有好收成。最好的时间段是在临傍晚的时候,爬杈们悄么声的捅破了蜗居三年有余的洞,先是针眼一般大的小洞;这样洞里的爬杈只有极为机灵的小孩子可以发现,能像挖土豆、红薯、花生一样的把它们从洞里提溜出来。只要确定了小洞口里有爬杈,轻轻一挖,洞口便能在瞬间由针眼那么大变成一元硬币那么大的洞。洞口挖开以后,就可以看见爬杈的四肢,扒拉在垂直向下深洞的洞壁上。这时候,把一个小手指往洞口里一伸,爬杈就会紧紧钳住手指;手指那么一提溜,就能把爬杈从洞里带出来。尚有聪明的爬杈,它不会跟你计较挖破洞口的仇恨,手指伸进洞以后,它并不钳你的手指,而是噗通一声掉进黑黝黝的洞里。这样就要用到随身带着的小铁铲了,沿着洞往地下平挖,心里要算计好爬杈的位置,一点一点的往下挖。如果技术水平不够,爬杈就有被斩头的可能。总而言之,摸爬杈这件事,比起捉迷藏找人更有乐趣,比起水坑里摸鱼更能见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