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夕阳将落。
刘士春从林马村折返,身后跟着共骑一匹骡子的林师傅和虎子。
三人刚至崇安城西门,正打算赶往城北的豹卫大营,忽然被一队骑兵迎面拦住了去路。
骑队自城中奔出,皆穿龙师衣甲,为首的是一名白脸将领,远远冲刘士春挥手道:“是刘先生吗?这几日你去了何处?快急死我们了。”
刘士春认出此人便是刘阳明帐下八大军使之一的贝茌,不由脸色大变道:“你,你们在等我?”
“刘先生好像很害怕?”贝茌打马近前,笑道,“多日不见,我们怎知刘先生此时归来?先生是一个人?”
刘士春心中稍安,点点头试探着问道:“你们这么晚了还要出城,难道有重要的军务?”
贝茌却看向林师傅二人,皱眉道:“他们是谁?”
刘士春心思电转,忙装作若无其事道:“谁?哦,我不认识,想必同路之人吧。”
林师傅反应也是极快,陪笑道:“回军爷,我父子二人想去城里探亲。”
“你们从哪里来?进城探什么亲?”贝茌拨马围着林师傅转了一圈,沉声道,“亲戚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林师傅跳下骡子,随即将虎子抱在怀里,躬身道:“小民家住何家坪,前些日子小民给自家兄弟在城里找了个杂活,因为放心不下,想来看看。小民只知道他在帮官府铸银,至于何处落脚,小民却不清楚了。”
“原来是锻造作坊的工匠,确是新增了不少。”贝茌见林师傅生的极为粗壮,心中已信了大半,缓缓道,“不过你兄弟的名字……”
谁知林师傅却没住口的打算,又是点头又是哈腰道:“小民的兄弟承蒙官府照顾,才有机会混口饭吃,军爷也是官府的人,小民找到兄弟之后,一定前去拜会军爷,请军爷吃香的喝辣的……”
贝茌不耐,一摆手道:“够了够了,你的话可真多!不过今日城中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你们回去吧。”
林师傅苦着脸道:“小民赶了一天的路才来到这里,眼看天就要黑了,小民倒还好说,在哪里都能凑合一晚,可这天寒地冻的,孩子受不了啊!求军爷开恩,放我们进去吧。”
“滚!”贝茌不胜其烦,突然牛眼一瞪,一鞭子抽在了骡子屁股上。
骡子受惊,撒开四蹄朝来路跑去,林师傅顾不得再向贝茌求情,忙转身去追,却因抱着虎子一时无法追上,急得跟在骡子后面又喊又叫。
一众骑兵哈哈大笑,贝茌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冲刘士春道:“先生先进城吧,我们还有事要做。刘将军若是见到先生回来,不知要多高兴呢。”
刘士春尚不知晓那晚大槐树上的人是谁,闻言又是心头咯噔一声,强笑道:”这几天刘将军有没有提到过我?发没发脾气?”
贝茌看着林师傅越追越远,又笑了几声,凑到刘士春耳边道:“那日刘将军迟迟不见先生归来,还以为先生是害怕咱们做的事偷偷逃走了,发了好一通脾气。但先生既然回来了,自然便无事了,请先生快回去吧。”
刘士春仍不放心,压低声音道:“贝兄弟,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可别诓我。刘将军究竟为何发的脾气?是我外出不归,还是有别的原因?”
贝茌一怔,打量着刘士春道:“莫非先生当时真的是弃我们而去?还是做了什么对不住刘将军的事?”
“怎么可能?若是那样的话,我还敢回来吗?”刘士春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忙冲贝茌拱手道,“你若真有军务在身便去忙吧,咱们晚些时候再叙。”
贝茌见状,微微欠身道:“我们确有些事未办,要晚些才能回去,等今日事成,定与先生好好喝上几杯。”
“一言为定。”刘士春微笑颔首,目送贝茌一行离去。
他之所以不再追问,只因突然想明白了一点,那日大槐树上的人若真是刘阳明,恐怕方才与贝茌刚一照面便会被其拿下了,何必多了这些说辞?
“不是刘阳明便好,我也无需再去豹卫大营,呆在崇安城里兴许对李将军的帮助更大。”刘士春主意打定,召回已将骡子截下的林师傅,向城中走去。
有他同行,守城的士兵自然不会再刁难林师傅和虎子,三人顺利进到城里,却被负责巡值的军使白磊告知,今晚将有大事发生,要他立刻去县衙候命。
其实不止是他,李仲飞等人也没有回豹卫大营,只因在半路遇到了两个人……
从武夷山口只有一条官道,刘士春骑马,为了节省时间,李仲飞便让他先行一步,自己则与雷扬、曲瑞等人步行折返,顺路再看看附近的银矿,对损毁情况多做一些了解。
据雷扬讲,崇安城南至武夷山脚下共有大银矿一座、小银矿十七座,但基本已经荒废,如今尚能正常出银的只有距离县城南十里、官道东五里的“和庆银矿”。
李仲飞有些不解道:“既然崇安并无战事发生,境内的银矿为何荒废如此严重?难道庞诺和刘阳明只拿钱不干事?”
“将军可算说到点子上了。”雷扬忿忿道,“南境银矿还在我们手中的时候,在下将山寨里但凡有把子力气的全派去了矿上做工,根本无需官府操心,除了每年朝廷的定银,还能有不少交存至县库、府库。”
李仲飞一摊手道:“这不是很好吗?虽说私分官银属枉法违制,但能保证银矿正常、银路通畅,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再好不过了。”
“可庞诺强行收走银矿之后,便将所有人赶回了山寨,却没有另派旁人继续采矿。”雷扬哼声道,“再后来刘阳明到了崇安,更是将所有没来得及处理的矿石,甚至稍微有点值钱的东西全部搜刮一空,以致南境银矿荒废如斯。”
李仲飞皱眉道:“他们这是为何?竭泽而渔也不能这么干啊?”
“闹山匪了呗,山匪都敢攻打县城了,还能放着银矿不抢?”雷扬面露讥讽道,“剩下的这一处和庆银矿,乃是为了掩人耳目之用,毕竟匪患再猖獗,也不可能将银矿都毁了吧?总要有一两个可以正常出银。”
他每次提到“山匪”二字,便冷笑一声,一语言罢又长长叹了口气,显然在为山寨所受到的遭遇忿忿不平。
李仲飞跟着叹了口气,问道:“北境的银矿又是怎么回事?在下曾听谭将军提及,前几日仍有劫掠发生。”
雷扬一撇嘴道:“崇安的大银矿多在北境,当初银帮与皇甫斌来往密切,皇甫斌一直从他们手中拿着不少好处,刘阳明与庞诺虽有心独霸,但不敢将事做绝。因此除了偶尔打着山匪的旗号劫掠一番,从不敢彻底毁了北境矿场。”
他这次提到“山匪”,倒没有冷笑,不过从他的脸色,愤懑之外又多添了几分无奈。
李仲飞察言观色,趁机道:“崇安事了之后,你有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顶着‘山匪’的帽子,遭人诟病吧?”
“在下何尝愿意如此呢?”雷扬叹道,“只是庄大当家做主的时候,将这一带祸害的太厉害了!如今寨中父老有险可依、有寨可守,一旦离开山寨迁出武夷山,谁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没有万全之策,在下倒宁愿他们继续留在山寨之中,遭人诟病总比丢了性命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