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说宅中过夜后,魏越又亲自到王越宅邸投递拜帖,拿着韩说开具的担保书,在都亭区域内行走也算方便不少,可再方便也不如自己有个实际官职。可现在谋取官职有困难,因为北路军撤编,卢植下狱以来,北路军将士的功勋就值得商榷了。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怎么处置卢植,卢植只要活着,北路军只要还在冀州,就没人敢彻底否认北路军的功勋。
皇帝强令董卓出战并战败后,朝中更没人会去刺激皇帝那根敏感的神经,谁现在为北路军、卢植说话,无异于揪住皇帝的鼻环抽耳光。魏越又是在卢植被捕枷送京师时离职,本身就有一种不满朝廷决议的态度在其中。
这种情况下韩说也不好给魏越谋取官职,只有在北路军功勋得到朝廷认可,卢植出狱并由朝廷恢复名誉后才能给魏越谋取一份合适的职位。承认北路军功勋,恢复卢植的名誉(官职),这两件事情等于皇帝要自己抽自己耳光,难度不小。
王越并不在自己的宅邸中居住,在王越弟子的告知下,魏越不由对这位当世第一轻侠刮目相看:王越一直住在程夫人的豪华园堡中,并不负责虎贲郎的武学教授工作,而是专门负责刘辨的护卫工作。
寄养刘辨的史姓道人家宅也在北郊外,这里也是程夫人的宅邸所在,跟郊外的贵族、士族宅邸一样,程夫人的宅邸是追求防御性能与美观的园堡。比崔氏两代人经营起来的园堡还要大三分,装饰的也更为华丽。
成矩远远打量程夫人园堡,感慨道:“此类妇人竟有这般丰厚家资,是至尊厚爱,还是此妇人长袖善舞?”
“两者皆有吧,程夫人因受至尊宠信这才有各类赏赐,也因至尊宠幸,程夫人能在京中交游广泛;或许也是程夫人能在京中交游广泛又不似十常侍那般遭士族抵制,才使得至尊多加宠信。这是相辅相成的事情,但也可见程夫人手段。”
魏越语气轻松:“我无心奉承她,也无意与彼为敌,管她风光还是落魄,与我无关。若非王越在此,我也不会来此。”
他出行领着成矩及两名越骑士,以京中现在的戒严情况,领太多的护卫也没意义,只会引发各种繁琐的盘查。
刘辨寄养的家宅只是寻常屋院,只是院内更为宽阔,利于王越教授武学。
魏越的到来并没有打断王越对弟子的训练,反而让人将杜氏从程夫人园堡中唤出,由杜氏接待魏越,训练结束后他再来与魏越谈事。
见到魏越时,杜氏双眸就透着明亮神采,她脸上就如当初那样特意敷着厚厚淀粉,淀粉掩盖乌黑眉毛,在眉头上端半寸处又以墨色点出两团蝌蚪似的‘蚕眉’。
杜氏今日穿着风格清凉,上身橘色短衣露出白皙双肩可见精致锁骨,宽大青色长裤下能看到脚踝,踩着一双绣花鞋。
在魏越面前,杜氏款款施礼,目光不离魏越脸颊:“程夫人对先生略有所知,有心相见却无时机。今先生能来,是意外之喜。”
魏越微微垂头,目光落在她白底红蓝两色刺绣的漂亮绢鞋上,稍稍沉吟抬眉看去:“我未曾扬名于京中,忙碌如程夫人,竟然能知我姓名,才华,实在是令人惊喜交加……可是姑娘在其中奔走出力?”
迎着魏越目光,杜氏嘴角微微翘起:“妾身曾在崔先生那里得知先生困顿之处,有感先生不弃之恩,妾也只能以此相报。何况程夫人有恩于妾,举荐英才于程夫人,又能成全先生,妾身何乐而不为?”
察觉到魏越的不快,杜氏语气稍缓,腔调中也没了邀功之意:“先生有先生的考虑,妾身也有妾身的考虑。先生不曾亏欠妾身,妾身又怎会做出令先生为难之事?即便妾身不言,王仆射也会言于程夫人耳侧。”
魏越缓缓点头:“处世不易,姑娘引路吧。”
说着对成矩做了个手势,魏越跟着杜氏在前走,成矩跟两名越骑士牵着缰绳故意延后,与魏越二人保持距离。
前后无人,魏越问:“姑娘言下之意,可是王越与程夫人之间已生龌龊?”
杜氏昂首款步而行,目视前方:“未生龌蹉,可巴结程夫人者比比皆是。王越虽为轻侠之首,却不受士人看重,与程夫人相合以来,更受士人轻慢。名望有损,王越若失程夫人扶持,恐怕也难在京中立足。正是有感于王越窘迫,妾身才先于王越向程夫人告知先生之才,后王越佐证,这才令程夫人相信。”
说着她斜眼看魏越侧脸:“妾身早知先生困顿之处,若与程夫人相交结,又有王越在侧,如此利于先生与史侯相识、论交。”
程夫人、王越都只是阶梯,她言下之意的目标就是皇长子刘辨。
魏越仰头打量程夫人园堡墙壁上的弓手,问:“姑娘如此用心,倒是令魏某称奇。不知,同谋者谁?”
不去攀当今天子这条富贵路,而是投资等待下一位天子,这么长远的计划不可能只有杜氏一人。
“同谋者寡。”
杜氏声音清淡,稍稍停顿后:“史侯死,程夫人难逃一死;程夫人若死,我等姐妹绝无风光可言,必饱受欺凌。妾身虽受先生庇护,可也不能不为其他姐妹着想,也不能不为先生着想。或许,王越也是如此考虑,他不受士族看重,故投身程夫人处,以便于交结史侯。”
刘辨的舅舅是大将军何进,母亲又是皇后,是正统的嫡长子,虽不是太子却也是首位继承人。刘辨若因意外还是其他原因而夭折,皇帝以自己‘宠信溺爱’的程夫人首级,能展现出很大的‘诚意’安抚何进、皇后。
在杜氏引领下,魏越直入花园,满园的芬芳令人陶醉,各色菊花成片绽开,一层层向里,又是花色相对统一的各色月季和牡丹。
一些身子刚张开的少女手持网兜追逐着蝴蝶,发鬏中插着各色牡丹、月季,憨态短腿宠物小狗、小猫扑腾追逐折,欢声笑语一片。
置身其中,魏越瞬间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这不是你死我活的乱世前兆,而是初三毕业拍照时充满憧憬的时刻,老师的纵容,少男少女得以折下盛开的花朵,将最灿烂的笑容留在相片中。
杜氏折下一朵花姿饱满,全完绽放的绿色月季插在魏越头上,今日的魏越扎赤帻抹额,扎着独特、几乎京中就他一人才有的冲天马尾发式,整个人气质爽利、干净,本就身形修长面容英武,气质肃正。这使得他一进入花园,就吸引了园中众少女的目光,就连远远看见魏越的程夫人也由安逸慵懒的侧卧改成了正坐。
六角凉亭前,魏越顿足对着程夫人正色行礼:“小生五原魏越,拜见程夫人。”
各种少女悄悄评论声入耳,程夫人又见魏越那目不斜视的正经的模样不由呵呵做笑,右手指着亭中空座,左手挽袖掩住笑容:“你这后生倒也规矩多,看着不似假正经。呵呵……既是王君故人后生,何须见外,快快入座。”
魏越大方的盘坐,杜氏直身跪坐在左首,才勉强与魏越等高,她端起广口细颈银瓶给魏越斟酒,笑道:“今日魏先生亲来,可解姨娘忧烦。”
“姐姐说得对,魏先生征战河北三月有余,不似京中诸人泛泛之谈。”一名同样浓浓淀粉敷面的少女握着团扇给程夫人轻轻煽风,还斜扭面容打量魏越面容、身形:“魏先生亲身所见,必与众不同。”
杜氏将酒杯递给魏越,说:“姨娘担忧涿郡宗亲,河北战事顺逆多变,京中各色言论皆有令人难以抉择,还要请魏先生解惑。”
程夫人大约四十多岁,面容上并无明显皱纹,保养的极好,语腔略有忧愁道:“后生你有功于国,也受河北诸将敬重。此事关乎军情,老身不便细问,只想问问涿郡。”
魏越双手搭在膝盖上,笑容自信:“可能是董卓新败,令朝中担忧河北战事反复。其实大可不必,以魏某看来河北战事顺利则年内可定,不顺则在明年春季能定,不会延迟到明年夏季。而涿郡,蚁贼初起时,涿郡豪强纷纷募集义兵抗贼,破虏校尉邹靖又善于任用,故而涿郡虽是贼酋张梁主攻所在,却鲜有城池为贼所破。”
程夫人缓缓点头,垂眉轻叹道:“就怕河北诸军懈怠,令张梁得以复攻幽州。届时涿郡首当其冲,那邹靖虽有才能却一心立功,领着兵马不思力保辖地,却贪慕军功出军冀州……若涿郡遇险,皆此人之过也!”
这让魏越怎么说,难道说邹靖这个破虏校尉是受刺史刘虞调遣的?或者说人家邹靖又不是涿郡的都尉,只是驻地在涿郡,涿郡压根儿就不是人家的辖区?
还不等魏越出口安慰,程夫人面容愁意更浓:“老身也知卢公收押狱中、不录北路军将士功勋二事皆有损士气,这也是悍将董卓战败根源所在。可至尊也有为难之处,难道北路军上下就没有体谅之人么?”
原来如此……魏越心中恍然,右手抬起做掌状,神色严肃盯着程夫人:“是何人所言?竟将董卓之败推诿于我北路军旧人身上!董卓乃朝廷钦命的东中郎将,河北只有冀州军、幽州军,东路军,并无什么北路军!明明是东路军战败,却怪罪于北路军,岂不可笑?”
他眉目犀利如剑,语气凿凿略含愤慨:“董卓身为东中郎将,就算原北路军旧将心怀不满,他董卓不能抚慰将士之心,因此战败也是其人本事不济!不自量力欲夺功非要统领大军,战败获罪想免死又推诿于人,魏某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