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曲距离雒都一千一百里路程,魏越为了能在雒都将马匹买个好价钱,故而多步行,以便蓄养马力,每日行进一百五十里,用了八天时间抵达雒阳。
抵京后他直接来到北郊魏氏园堡,在崔氏帮助下,魏昂已修好屋舍;魏越来时,魏昂正领着留守健仆、妇孺在挖掘北坡土层修建梯田。
魏越不求魏昂能做的有声有色,只求他不荒废时间能做点成绩就好,结果魏昂做的不错。四个多月的时间完成了魏越预期的房屋建造,还开垦梯田,起了一个好头。当然,魏昂留给魏越的不仅是这些,还有两笔外债。
建好的房屋还没有进行细致装修,主院廊檐下魏越以清凉井水洗头去汗后,泡脚缓解两腿疲劳。从阳曲到雒阳,大多数时间都是步行,魏越也没为自己搞特殊化,为的就是以身作则,震慑亲族少年和越骑士。
没多时得到消息的魏昂回来,他裤腿挽起,穿着短衣,脖子上晒的黑红,比分别时瘦了一圈,但更显精干。而魏越一路跋涉锻炼下来,也瘦下一层,别说他们,几乎粮价飞涨的雒都中,绝大数人都瘦了一圈。
魏昂穿着草鞋,进来时见了很多很多的熟面孔,几乎跟魏越回来的都是他认识的人,整个人顿时精神焕发,雀跃着。向魏越走去的同时,不断跟经过的熟识打招呼。跟魏越而来的人,见到魏昂这个熟人后也是激动起来,有一种格外的亲热态度。
魏越手里拿着湿布巾擦着脖颈,抬着下巴笑吟吟看着眼前欢笑一堂的情景,一旁贺彪又提来一桶井水给诸人分发。他见魏昂这般受欢迎,也不由露笑,悄悄斜眼观察魏越笑容。
天干物燥暑气正浓,魏昂问候自家父母、兄弟近况后放下心来,就听魏越问:“未有人丁变故这是好事,能安人心。那位杜姑娘呢?她也不似开垦农田之人,又不在园堡中,可是离去了?”
“去了程夫人处,短则昼出夜归,长则三五日才归,自前日出去,应在这一二日内归来。”
魏昂坐在魏越身侧的地板上,说完示意贺彪给他浇水,魏昂洗了一把脸倍感凉爽后,扭头看魏越,下巴处滴着水:“此女不可久留家中,留则生患。”
“当初卢氏不要,崔氏又不要才落到我手,确非祥瑞呀。”
魏越也侧头看魏昂:“可又不好随意轰出门去,难道族兄有良策教我?”
魏昂摇着头,悻悻做笑:“有心无力,这女子奸猾似鬼,阿越走后咱没少吃苦头。不妨改日拜访虎贲仆射王越时,提及此事,请王越出面收回此女。”
魏越努嘴上下打量魏昂,露笑打趣:“未曾想族兄连小小女子都镇不住看……我这回入京是因王凌之邀,否则十月中旬时我才会动身。眼前不知王凌那里是个什么事,说不好一两日内又要动身出行。”
“如此匆疾?”
“嗯,步履缓慢难做大事。”
魏越扭头看西边,示意问:“崔氏近来如何?”
“崔中郎因赎回甘陵王之功,已外迁河西太守;其兄崔元平隶属右路军,正鏖战于宛城。”
魏昂并没有充足的人脉,很多与魏越有关的消息他也无处得知,想了片刻后又说:“大将军左部校尉鲍鸿在六月中旬,七月中旬分别登门,说是阿越归来后不妨前去营中寻他。”
贺彪开口道:“或许鲍鸿已知少主手段,其人急缺强力佐助,这才打少主的主意。”
魏越轻轻点头:“估计王允也是如此想法,诳我至京而不曾明言,说明此事甚难,怕我拒绝。且不管这些琐碎事,虎臣持贴投韩公处,今晚宵禁前我将拜访韩公求问朝政、时议与卢公之事。”
以魏越和韩说的关系,派贺彪去投帖就是说我来了,我晚上会来找你,你安排一下……至于方便不方便,投帖时韩说不在无人做主这类事情都是末节。
睡了一觉后,魏越沐浴后在夕阳时来到韩说宅中。
京中的戒严力度并没有因为前线战事顺利而松懈,魏越一路分别被街亭亭长、门亭亭长,巡哨的大将军部曲盘问,一路上颇多麻烦。获取新的官职,哪怕是临时委任也行,起码在京中行走能自由一些。
韩说府邸,韩说讲完京中这四五月时间里的变故,对卢植下狱一事颇多感慨:“若非至尊悬崖勒马反对张让、赵忠之流,可能卢子干将横死狱中。”
卢植的事情是魏越关心的事情,也是士族所关心的事情。这件事情前前后后,有太多的关键。
是卢植率领的北路军压制了最强的冀州黄巾军,是卢植牵制冀州黄巾军保证了颓势的左路军、右路军能坚持熬到‘火攻’的时机。最弱、最不受朝廷看重的北路军打出了最关键的优势:以五万之众合围张角十五万于广宗。
可战局形势大好之后,朝廷就开始迫不及待的抢夺兵权,对掌军的卢植充满警惕,借口夺回兵权不说,还要弄死卢植警告皇甫嵩、朱儁。相对于这二人,卢植在士族之中拥有更高、更为实际的影响力和人脉。
身为士族一份子,连先知先觉的魏越都有一种被戏耍、出卖的愤怒,更别说其他全身心投入这场战争的士族青年。
如蔡强之类战殁的士族青年比比皆是,为汉室天下的延续损耗财产直到牺牲生命,得到的却是朝廷迫不及待的背叛。朝廷依旧是打压态度,依旧是不信任士族,更信任寒门武人,如董卓之辈。
十常侍要杀卢植,皇帝却减去卢植死罪?
韩说的这个说法是主流,这种说法魏越是不信的,他估计韩说也不信……现在谁敢杀卢植?
卢植被杀,那士族联合黄巾军反攻雒阳也不是不可能,在某些人看来黄巾军背后的太平道就是士族放纵、饲养的。
魏越右手端着茶碗,垂眉沉吟良久问:“那卢公何时能出狱?卢公有大功于国却陷身狱中生死操由他人之手,天下义士无不愤慨。难道朝廷就无明言之人,看出此事危害么?”
“何尝没有?如议郎张超仗义直言,却被派入朱儁帐下担任司马;似张超这类为卢子干鸣不平者,皆派遣离京。若心怀正直之辈远离朝堂,那还能有谁能匡正道义?”
韩说语气平缓:“也如扬祖所言,卢子干下狱险些论死的确引发天下人义愤,想来自会有所反应。扬祖,你要记住卢子干下狱容易,出狱难。”
他意有所指话里有话,魏越缓缓点头:“王凌邀我至京,却不说何事,只说与王豫州有关。此事,我看来必有叵测之处,不知韩公如何看?”
“王子师无子耶?”
韩说反问一句,盯着魏越问:“其二子年岁皆长于扬祖,并有才名。何事不能托付子侄,却偏偏要寻扬祖?若此类事唯扬祖这类外人能做,为何王子师不寻颍川士子?”
有危险,还需要有能力……或许涉及大规模战斗。至于信任问题,王允的人脉比魏越想象的要厚,没道理找不到信任的优秀士人。
魏越心中推测时,就听韩说继续说:“蔡伯喈独子战殁长社,老夫不愿扬祖再涉嫌。此事王子师半月前就来信询问,老夫以蔡伯喈丧子之故为扬祖推脱。故而,扬祖就留在京中治学,莫要涉及王子师之事。”
迎着魏越的诧异目光,韩说语气凿凿:“此事能成,成就的是他王子师之名;若不能成,蔡伯喈将后继无人。老夫本以为王子师秉性严肃是持重之人,未曾想其人生性酷烈……绝非可托付前程、身家之人。蔡伯喈视王子师为志同道合之友,此荒谬之举!”
魏越神色恍然,又不解:“他又为何不远千里寻我?”
“老夫无从得知,只知扬祖能做常人所不能成之事。就如河北战事中,扬祖所立功勋一般,非是常人所能立。”
韩说端起茶碗,意有所指问:“董卓本该下狱问罪论死,扬祖可知因何人之故,使得董卓得以延续性命?”
魏越皱眉:“来京路上,听人说董卓行贿十常侍,故才得免死罪。”
“呵呵,董卓是否行贿十常侍,此事真假老夫无从得知;老夫只知廷议时为董卓出言辩解者,乃袁隗也。”
北路军不愿意提前平定冀州黄巾军为后续饥民造反背锅,难道董卓就愿意?他也不愿意,可不愿意、更为威望的卢植都被处置了,就别说他一个董卓了。何况未来的事情也说不准,董卓就在朝廷的逼迫下与广宗黄巾军决战。不论他战胜、战败,都是要为朝廷的决断进行背锅。
除非他战胜冀州黄巾军后还能稳住入冬后缺粮的冀州饥民,那董卓就地位稳固,真正有功于国朝,自然今后仕途一片坦途。
残酷的现实是他吃了败仗,本人还差点战死。他的战败,很大的原因就在于朝廷逼迫和撤编北路军建制。因为逼迫,董卓无法从容制定作战计划;也因为北路军建制被撤销,广宗周围的军队对新统帅董卓充满抵制情绪。
这种情况董卓能打胜仗才是奇怪的事情,为朝廷背锅下狱的董卓,本人自然不服气,就连其他人不会服气朝廷的处断。杀董卓,将没有将领会继续为朝廷背锅,且将士寒心;不杀的话,又无法安抚广宗周边的军队。
朝廷两难之下,士人领袖袁隗为董卓说了句公道话:董卓在凉州很有威望,杀了会绝凉州豪强报国之心,留着兴许有用。
见魏越一时不明白其中关窍,韩说指点道:“董卓担任西域戊己校尉因事免官,后袁隗征辟董卓为掾属,出为并州刺史,后转河东太守,再到升迁东中郎将,皆有袁隗之力。”
原来如此,魏越缓缓点着头,却冷笑道:“卢公、董卓二事朝廷处置不公,必生后患。”
难怪董卓硬着头皮要接住那颗热的烫手的东中郎将官印,不仅是皇帝、十常侍在施压,他的恩主袁氏也施压,他不得不去。一步步把董卓捧起来,又逼着把董卓狠狠摔下去……恐怕袁氏眼中董卓还是自家的‘故吏’,而侥幸保住性命的董卓,恐怕不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