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作战自上而下也不过四级结构,第一级是卢植、宗员组成的指挥中枢;次级是张邈为首的诸校尉、都尉等次将军级别,拥有相对独立指挥权的高级军官;第三级就是军司马、军侯曲长为代表,负责执行战术的中低级军官;最末就是什伍长、军士等作战单位。
至于屯长级别的百人将,五十人之长的队率,他们要做的就是将战术与实际联系起来;也是指挥序列中承上启下的重要单位,同时也是精锐突击、固守节点。
魏越由中军大帐从事改授负责辎重补给的别部假司马在职务性质、指挥序列中并无什么本质变动:负责的依旧是营务琐事,并不拥有实际指挥权,依旧是军中第三级序列。
但对魏越而言其中变化也是很大的,不仅是从中军改为前线这么简单;由中军佐吏这类军吏身份改为别部假司马,不仅在官秩有了本质上的飞跃,同时更有了指挥接替资格:即他所在的作战单位若发生指挥人员连续战死事件,一路排下来也能轮到他来指挥部队作战。
也就是说,此前魏越是中军的军吏,可以什么都过问但又无真正属于自己的权柄,并不需要太过专注于某一事;而现在不同,他有了指挥接替权,他必须更为深入的了解敌我双方的势态,就连双方什伍级别的军备差异也要摸清楚。
军备直接决定战术偏向,总不可能拿侧重远程打击的兵种去发动突击战术吧?
当日下午,魏越替张邈书写一封家书后,就拿着委任书状找副将宗员报到,他已由中军军吏改为宗员指挥序列下的辎重负责人。
宗员也在确定作战方略后离开大营,此时正在邺城武库中亲自验收军械,这批补充郭典的军械十分重要,是卢植压迫张宝的战术核心。若幸苦运到钜鹿,结果发现是一批劣质货色,将彻底败坏北路军的战略。
邺城武库很大,在太平道造反之初这里光是铠甲就储有三万套,算上刀剑等其他军械,只要钱粮管够可旬月间动员出一支十万人级别的重量级军团;也正是因为各地武库中储备丰富,才使得黄巾军在短短时间内达成了不逊色于官军的披甲率。
魏越见宗员后,宗员立马将验收军械的事情交给魏越负责,他还要去城外验收一批战马,这是补充河内骑士、渔阳营兵和中军骑士的重要资源;这批战马能否及时拨付到位,将决定北路军内的四支骑军力量是否具有连续作战、补充能力;
骑兵的威力不仅在于机动力带来的突击上,更在于他的持久,高持久作战能力的骑兵,是一支让人头疼、无可奈何的难缠对手。
魏越翻着邺城武库册表,询问直属于自己管辖的军侯张岐:“张曲长率义兵千余人,与贼大小不下三十战战绩卓越。而小子初至冀州,却不知贼军长短,此不利于战,张曲长可愿解惑?”
张岐是清河国甘陵人,甘陵王刘忠被甘陵国人绑了响应张角,甘陵又是清河治所,由小知大,不难猜测现在清河国的局面,必然是一塌糊涂。
否则张岐这类清河国豪强为何不守护自己家乡,偏偏带着部曲一路辗转、作战来邺城落脚?实在是清河国的局面太糟,张岐这类豪强不得不组成联军护卫宗族妇孺向更安全的迁移。
现在张宝部除了攻略魏郡这个首要战略目标外,还有两个小目标,一个是消灭机动作战的郭典部,另一个就是肃清清河国内的官军,保证冀州与中原战场的畅通;也是因为如此,北路军虽然兵力紧缺,卢植却只抽调了千余清河义兵组成辎重兵,将余下两千人整编、以武库军械正式武装后又派回清河国,为的就是以这两千人牵制张宝更多的兵力,并迷惑张宝。
魏越只知道张岐是甘陵豪强出身,匆忙上任连此人战前从事、擅长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能自己判断张岐是否合格。若达不到自己预期,他绝对会撤换张岐,离开故乡土地的豪强……将什么都不是。
可能是连绵战事以及连续不断的噩耗摧残,身形高长的张岐显得消瘦且胡须散乱,他双眸微微充血眼圈昏黑,面容疲惫却一副严肃模样问:“魏司马所谓的贼军长短,是指什么?详细来说,张某非今日能说详尽;简略来说,张某的确不知该从何说起。”
两人面前,一捆捆的军械由武库令所属的军士搬运出来,共昭、贺彪以及辎重部佐吏分别负责,都一一解捆后确认数目,或抽查质量,忙的有条不紊;检验通过的军械又会重新打捆,装车后以麻布遮掩后运出。
“贼军军械如何,贼军是否令行禁止,贼军擅长设伏、还是行间?又或者贼军战意高低,是否家眷随军等等之类,但凡张曲长所知,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魏越说着垂眉看着账册上的数据,邺城平时就有五千具弩,属于边防次线;冀州其他几处与邺城一样防御地位的大城或许甲、弩储备不如邺城,但凑出五六千还是不难的。他最怕的就是来自弩兵的伏击,一瞬间的覆盖射击所形成的打击是致命的,是可以忽略盔甲防护的致命打击。
若是张宝派出的将校心黑,完全可以奔着北路军指挥核心来打,不求击斩官军多少,只求破坏北路军指挥完整……那无疑会麻烦不少。没有任何的战术是完美的,弩兵伏杀狙击指挥官本就是低成功概率事件,暴露后几乎逃不走几人。
可魏越就是担心这个,这是目前北路军最大的要害,一旦宗员阵亡,新来的副将能不能像宗员这么高力度的支持卢植;若卢植意外阵亡,冀州战场将形成僵局、绝地。
还有就是,万一自己莫名其妙被狙杀呢?
他问的全面,张岐本就精神高压,几乎就是顺着魏越的提问顺序回答:“蚁贼蜂起之初,多裹黄巾为号,所持不过刀剑、锄、叉、猎弓等等之类;后连破城池,如今张某所见敌军,一什之内大抵有三名甲士。”
黄巾军的主战部队有三成披甲率,什长、两名伍长,基本上跟北路军步兵差不多的披甲率。这条消息很快被魏越忽略,北路军中步兵营三成披甲率是标配,属于最低披甲率,远远比不上各人部曲、骑士营的披甲率,以及披甲质量。
而三成披甲率的黄巾军,已是张宝部的主力军队,按照常理推测,张宝手中撑死有一支三五千人的高披甲精锐军队,不会有再多的精锐了,毕竟冀州盔甲储备是有上限的,短期内黄巾军又不可能自己制造出大量盔甲武装军士。
“蚁贼扩充急速,并无伍长之类,以什长率之。故而贼军号令远不如官军,多闻鼓而皆进,鸣金而大退,又素无殿军。若魏郡有千余骑士,足可大破贼军数阵。彼临战不顺则退,退则无度,此破敌契机所在也。”
张岐神色遗憾,语气狠厉略带一丝不屑道:“且敌军不耐战,几次对阵,百人之队若折损至多四名什长,将大溃。”
对此魏越表态:“不足为奇,还有呢?”
官军基层有伍长接替什长,一屯步兵临阵战死四五名什长也是极大的损失,能否维持住阵脚也是个问题。
张岐接着又说:“贼军造逆之初,多有官吏攀附,战至如今已鲜有官吏从贼。故而,贼军是否擅长用间张某不得而知,张某只知眼前从贼官吏日益减少。或许有里通敌军者,不可不防。至于设伏,战事之初张某多闻郡兵驰援时多有不察而失利于贼,却无遭贼伏杀之事。”
伏击这种需要素养、时机的战术,虽有奇效,却没几个人喜欢用,实在是成功率太低;不到不得已的地步,没人会选择伏击、奇袭。
一场被识破的伏击,将是彻彻底底的悲剧。
张岐见魏越陷入思考便沉默下来,等魏越看过来时,张岐继续说道:“贼军造逆之时多愁米粮,从逆之民多贫,故而战意高昂;至今劫掠郡县、豪强已不缺钱粮,又因家属随行,是故行军拖累,战意下滑。若战机拖延至贼军缺粮时,敌众而求生心切,必成速破之顽敌,不可不察。”
对此魏越点头认可:“战事拖延乃苍生之厄,若能速胜,无人会延误。否则夏收、秋收,入冬后蚁贼未平,届时饥馑之民更众以往,将成天下毒瘤也。”
张岐也如此看待平叛一事,见魏越认可速胜平叛论,也略感惊奇问:“魏司马认为年内可定?”
眼前黄巾军的气势太强了,几乎各郡传来的小道消息都是噩耗,至今朝廷连一场像样的捷报都没通传于天下,地方更是严查、封锁战事消息。毕竟各地战事都不光彩,谈及必然是败仗,这不是涉嫌动摇军心,而是真的在动摇军心。
朝廷越是禁止,越是没有光彩的战绩通告,就使得各地守军、义兵对战局进度产生迷惘、挫折感。
对此魏越坚信不疑:“年内可定,否则蚁贼荼毒一地,一地百姓无生计可言,只能附贼劫掠求生。所以朝廷会在年内歼灭贼军主力,否则后患无穷。”
哪怕杀百万人也是值得的,否则黄巾军引发的战事破坏生产,一个郡的生产体系被破坏,就有一个郡的百姓活不下去,这就是一个郡的叛军;每多一个这样的郡,朝廷的影响力就降低一分,黄巾军的威势就上涨一分……一增一减之间黄巾军更容易打破另一个郡,如此恶性的循环必须打破。
否则死于延绵战火的人将多的无法计量,只能杀。
魏越不愿过多讨论这个压抑的道德选择题,直问张岐:“贼军可善弓弩?”
张岐稍稍回神后摇头:“善弓弩者少,却以飞石为主。石如雨下,中者多有伤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