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外,皇城东北角的永安宫,有一处董太后开辟的田园。
董太后与程夫人坐在田垄边笑说着宫里宫外的趣闻,远处皇后何氏端坐着顾望自己的儿子,心中担忧着。程夫人这次入宫时将史侯刘辩带来,刘辩与一众小宦官在田垄边嬉闹着,对着董侯刘协及一伙小宦官恣意哄笑着,被毛笔勾画出细长八字胡的刘协及一伙小宦官追打着刘辩一伙,但始终追不上,气的一口口喘着大气。
因为与魏越游戏时有了输赢,魏越的脸被涂花了,宋氏及一众跟着魏越玩游戏的宫娥,宦官脸上也被勾画了几笔。充作宫娥的万年公主胆量自然不小,故而输的也不少,气恼之余就把刘协一伙人给骗到面前一一勾画出小胡子。
刘协虽小可聪明也有脾气,硬是不给洗,回到宫里找董太后,结果董太后觉得孙子这模样讨喜,仅仅是口头说了万年公主几句。这让刘协不能接受,又找到刘宏那里,刘宏也仅仅是板着脸说了万年公主几句。
粉嫩嫩的刘协根本不知道,自己脸上挂着两撇小胡子有多么的可爱、讨人喜欢。
田垄中,两头健壮的耕牛被两名宦官拉着,刘宏腿裤挽起两条毛茸茸的小腿下是染满泥水的脚,他两手扶着犁,嘴里呼喊指挥着,耕耘着这两亩董太后的菜园。
田垄边上,一众侍中、中常侍都穿着便装,将育好的菜苗一一栽植。
貂蝉女官宋氏领着一众捧冠貂蝉候立在一旁,她斜眼观察着皇后何氏,心中冷笑不已。
如果不是何氏生下了皇长子,如果不是何氏家中花费大价钱请十常侍说好话,如果不是何进、何苗兄弟没什么大出息,恐怕也轮不到何氏来做皇后。或许何氏也活不到现在。
刘协长得很可爱,也很聪慧,非常的讨董太后喜欢,相对于宫外的刘辩,刘协在人情方面是绝对优势。
宋氏甚至猜测,如果没有黄巾之乱,没有何进这个大将军……以皇帝的狠辣,何氏一族会成为第三个被诛杀一空的后戚家族。
至于刘辩,或许是因为自幼长时间生长在宫外,看到皇帝、董太后,乃至是朝中公卿,都有一种畏惧感。一个皇长子,竟然对外界持有畏惧感,如此懦弱的本性,实在是一件很严肃的政治事件,也是一个极大的笑话。
两亩肥沃、松散的菜地其实不耕犁也没什么问题,这种土地犁搭上很容易翻开土壤。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刘宏便遗憾的结束了这场怀旧、孝顺母亲的活动,神采奕奕的刘宏就以疲倦为由返回北宫。
宋氏转述魏越的言辞,其实昨天宋氏等人借宿承德园时,随行的宦官就已上报。
刘宏现在只是要重新验证一下而已,其实他非常清楚西路军的成立的意义,可问题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他也担心张举等人作乱,也希望西路军能成立由朝廷约束在手里;可西路军成功组建后,朝中公卿动心,他也动心。
如果现在的西路军改编到雒都防卫体系中,那将一举镇压住何进。可西路军的骑军编制太高,养军的成本太吓人了,如果改编会令军费暴涨。而这个改编过程,朝廷自然要有所表示。
听宋氏讲完皇甫嵩与匈奴、乌桓、张举等人的龌龊、矛盾后,刘宏忍不住苦笑,可更多的是嘲笑口吻:“皇甫义真何其不幸呀!谁统兵,都会有失偏颇或有轻重而已。皇甫义真之不幸,在于组成西路军各部,皆为其往日所轻慢之军。”
宋氏也是笑了笑,并提及魏越质疑皇甫嵩人品一事,对此刘宏稍稍沉吟后道:“人无完人,皇甫嵩虽有小小不足,但沉毅有大节比之董卓、夏育、田晏、周慎之流高出不少呀!这魏扬祖,倒是会编排人,皇甫义真应该不曾得罪此人?”
“皇甫义真与魏扬祖素无交集,若有,也是因匈奴、乌桓、张举等人引发。”
宋氏说着微微俯首,低声道:“臣妾已查明张举等人大肆兼并部曲一事,的确与皇甫义真有关联。当时皇甫义真为断绝后患不准纳降,一应从贼男女皆斩。丘力居认为杀男子即可,想拿营中马匹与皇甫义真交换贼军女眷;皇甫义真认为乌桓得数万女眷后将成大患故而不允。就因此事丘力居与皇甫嵩撕破面皮,张举为丘力居说话,因而也与皇甫嵩恶了情谊并起了纷争。气愤之余,又怜惜人命,张举便大肆招降蚁贼并择其壮硕者编为部曲,皇甫嵩敢怒而不敢与张举决裂。”
“若皇甫嵩当时处置张举,河北战局必然生出大动荡。”
宋氏说完也是轻轻一叹,笑容冷冷道:“就如至尊所言,西路军上下,与皇甫嵩毫无情谊可言。将校知大节能有所忍让,就怕军士怀恨而哗变报复皇甫嵩进而贻误国事。故,西路军调遣任何一部归皇甫嵩,都会引发西路军内变,届时西路军将校必然获罪于朝。故,皇甫嵩之请,看似为战局考虑,却意在为难、逼死西路军诸将。”
刘宏伸手左手搭在桌案上,指尖来回敲击光亮的水漆桌面叮叮作响音似玉磬,良久开口:“既然早有宿怨,那右路军为皇甫嵩后继,恐怕皇甫嵩不能安心,右路军也不会尽力。事有不济,张温之事还需重议。”
稍稍停顿,刘宏就问:“以黄琬代替袁滂,为张温副帅如何?”
宋氏皱眉:“臣妾不知。”
“就说说,如此重要的事情,我自然要与四府、九卿商议后再下定论。”
皇甫嵩部即将正式出兵迎击西凉叛军,这种时候动不了西路军,又不能因为西路军之故换皇甫嵩。只能这么将就着打仗,运气好还能磨合出一些默契,运气不好只能维持住三辅稳定;等到夏税、秋赋入库后,再执行张温的大计划。
到时候战果不利,可以有充足的理由将皇甫嵩换下来。换一个新的统率,那西路军就好说话了。
原计划皇甫嵩为先,张温为补充计划。张温计划执行时,张温为主帅,副帅是执金吾袁滂,但考虑到黄琬的西路军,袁滂做副帅就值得推敲了。
袁滂是陈郡袁氏的家主,一个十分逍遥的人物,几乎什么职位都干过,但从不参与任何事件,几乎可以这么说,朝中有宦官、外戚、士族三伙人,还有一丢丢与皇帝有默契的孤臣。而袁滂,则是唯一一个不在这种划分体系中的人物,他跳出了朝堂规矩的约束,完全就是一个官场泥鳅,哪里安逸去哪里,不给任何人找麻烦,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样一个油滑人物想要给他压重担子,自然会很干脆的辞官。好在人人都有把柄在,袁滂再油滑,也要为儿子考虑,所以他被皇帝拉了壮丁,充为张温的副帅。唯一的作用是借袁滂的名望占住这个位置,不让任何人去打搅张温或渗透兵权。
唔,袁滂这位陈郡袁氏的家主,在朝野的地位十分超然;尽管与汝南袁氏分家了,可他不高兴了将袁术、袁绍兄弟堵在街上骂一顿,这对兄弟也只能乖乖站着。为什么?因为袁滂的辈分高的吓人,十分之高。
众所周知,汝南袁氏与陈郡袁氏是袁良的长子、次子演化来的;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名望是袁良的孙子袁安开始计算的,袁安是袁隗爷爷的爷爷,这四代人都做过三公,所以称之为四世三公。
很不巧,陈郡袁氏有晚婚晚育的传统,所以袁滂跟袁安同辈。这就尴尬了,陈郡袁氏的家主是汝南袁氏家主袁隗爷爷辈的爷爷……,整整四代人的年龄差距,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五代了,袁滂的儿子袁涣现在才即将成年。
更尴尬的是,袁氏一族祭祖的权力握在袁滂手中,他才是袁氏大宗所在。而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年年袁氏祭祖时,这些随汝南袁氏来观礼的士族,那辈分自然要跟着汝南袁氏来算,平白之中小了陈郡袁氏四五代!
你不来还不行,因为你们都是依靠在汝南袁氏这杆大旗下面的;而祭祀规矩中,陈郡袁氏虽是袁良次子演化但是主脉,汝南袁氏是袁良长子一脉却搬离陈国去了汝南,虽然汝阳紧挨着陈国,也是古陈国旧土,但已成了汝南郡望,自然不能跟陈郡袁氏混为一谈。
如果按着正常的流程,汝南袁氏成为大宗,负责这一脉袁氏祭祖事宜也无可厚非;偏偏陈郡袁氏代代晚婚晚育,同时保留着一定影响力,这就使得汝南袁氏心中再不请愿,祭祖时也要捏着鼻子去陈郡袁氏那里缴纳份子钱,喊袁滂一声玄祖,当人家的玄孙。
朝中,袁隗与袁滂同为重臣位列卿位,好在袁滂什么都不管入朝就是来当泥偶的,否则袁滂、袁隗意见上有了冲突,袁隗非得难受死不可。就袁滂这种辈分和大宗家主的地位,别说当街骂袁绍、袁术,就是要打,这帮兄弟也得要乖乖站好。
某种意义上来说,袁滂在道德、礼仪上属于汝南袁氏的吊颈绳。好在袁滂不做事,如果袁滂要做什么事情,汝南袁氏都会站的远远,否则起了冲突只能是汝南袁氏倒霉。
若袁滂一死,陈郡袁氏就压不住汝南袁氏了。
袁氏出自陈国公族,祭祀的祖先是陈胡公满,再次是袁氏立宗的陈国上卿袁涛涂;袁良长子一脉迁居汝南后,祭祀的主要对象就是袁良,再次的才是陈胡公满和袁涛涂;可偏偏袁良的亲孙子袁滂还活着,祭祀袁良这种大事,自然要经过袁滂之手来进行。
连祖宗在世的亲孙子都不敬重,你汝南袁氏还有什么资格成为士族表率、天下名门?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王莽弄权前袁良是太子舍人,后汉建立后袁良做了个县令……一个活动于后汉初,光武时期的人,他的亲孙子竟然能看到后汉末途,三代人,从袁良出生开始算,足足横跨最少二百一十年,这难道不是奇迹么?
面对这种人间奇迹,汝南袁氏给人家当孙子的孙子,不冤枉。
比起陈郡袁氏史诗级别的‘长命晚育’家族传统,同时期还有一个神话级别的家族,代代能活八九十,运气好过百岁的人物足足有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