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十,甲戍日,再过一天就是清明节,这将是一个没有雨的清明节。
奉命,赵期昌带着选拔的三百勇健军士入京,接受身体检查,确认身体健康,没有水土病或其他病症后,便正式充任东宫卫士。
太子在京中有两处居所,一处在皇城慈庆宫,一处在皇城东安门外的十王府街的私邸中。此外京城外围众多的皇庄里,也有一些被划归太子作为太子零花钱的来源。
从朝阳门而入,赵期昌终于感受密集的人群压力,人来人往人匆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繁华的感觉。
他没有怎么挑选军士,只是抽调三个百人哨队罢了,唯一花费时间的就是确定这三百东宫仪仗的打扮。
是穿戴宫廷禁军所用的礼仪用甲,还是保持自己的风格?
如果用礼仪盔甲,那入京后还要跟兵部武库司打交道,这无疑会浪费几日功夫。而赵期昌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入京,面见太子、蓝道行,想法子将李时珍弄到北京来。
故而,东城兵马使司派出兵丁在街道两侧维持秩序,自东宫亲军入城以来,因独特打扮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京中士民、走卒贩夫围观。
有邢一凤支持,在山东资源的全面资助下,赵期昌终于能按着心思给军队全面换装。
军士一律是皮制官靴,褚红色衣袍外穿着四面镜甲,同时扎斜十字交错白色武装皮带,环绕镜甲腰围的一圈武装带上常用的碗筷、匕首、药剂、绳索、腰牌、箭囊或可能的火药皮盒、弹丸盒都能系挂、固定。
镜甲已开始陆续列装京营兵,这种围绕镜甲形成的新式军容并不出奇。
而令京中时士民争相目睹要过眼瘾的就是登莱军独特的负羽,以及跟负羽配套的四四方方折叠棉被。
此前是背后固定一个木匣子,木匣子上固定羽饰,所以叫负羽。羽饰拆卸后,就能卷起收入木匣中。
此时木匣子被改成棉被,折叠成四四方方后以绳索捆绑固定,同时在固定住羽饰,就能一举达成多项功能。
全员佩戴大檐勇字盔配红色盔缨,毡笠夹在在棉被包里以便取用。什长头盔上扎三角盔旗,队官盔上扎四方盔旗,哨官背后三根负羽,把总三根负羽加三角盔旗,千总则是三根负羽,四方盔旗。
这已是最简化的军中军阶区别方式,毕竟赵期昌要逐步淘汰军官家传的各种繁复、臃肿的盔甲。
他觉得军官的识别方式能让自己人认出来就行了,没必要让敌人也了解。而这种小小的区别方式,加上羽饰晃动时的干扰,足以保证军官对敌时的隐蔽性,也能保证熟悉这套规矩的军士能认出军官。
此外,每名军士肩上的披巾会有不同,比如这次随赵期昌入京的三哨军士都是黑色披巾,表示他们在本千总队序列中属于黑旗编制,属于核心力量。
三百余军士以五列行进,近处的赵期昌向后瞥一眼,看不清军士面容,看到的只有摇晃的一层层大红负羽,更别说远处了。
在京中士民眼中,这是一支从上到下赤红如火的军队,仿佛一团移动的火焰一样,十分的刺眼,十分的壮观。
而赵期昌一直坚持军中羽饰发展,除了鼓舞本方军心、震慑敌军外……再加上镜甲、斜十字武装带的出现,都在为后续的全军火器化做准备。
现在的火器一使用,就是大面积的白色硝烟,如果不穿的鲜艳一点,那就无法识别敌我!
哪怕就十步的距离,只能看到人影晃动,却就是无法判断敌我!
射程是火器的优势,在使用火器时视界上必然出现的干扰,则是目前火器大规模运用的最大障碍之一。
赵期昌身侧,梁梦龙白袍镜甲跨坐在一匹白马上,挂着素布披风,他网巾束发额间扎着一字巾,扭头四望不由露笑。
京城实在是太大了,每日都有大员出入,或有军队小规模调动。
他在京中待的时间不长,可真没见过能有一支军队这样能在入城前惊动兵马使司,逼的兵马使司不得不派出治安兵丁稳定秩序。
在京中,市井间的舆论是很重要的,只要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锦衣卫、东厂是干什么的,捕风捉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将每日京中物价、大臣家交际过程以及京中士民的谈论话题密报给皇帝,也是他们的职责。
如此华丽的军队,已经震慑了京中士民……
不断的惊呼声,远处攀高之人,指着军队对身边激动讲述的情景比比皆是。
李成梁此时就在人群之中,一岁多的儿子李如松骑在他脖子上在人群欢呼声中招摇着小手,呵呵笑着。
身形高大的李成梁浑身单薄衣物打着处处补丁,留着浅浅八字胡的他微微扭头,目光不离赵期昌,目送赵期昌一人一骑背影消失,他双眸倒映着成林赤羽的火红,低声呢喃:“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彼可取而代之?”
旁边一名网巾束发,却又戴了一顶小白帽的粗汉扭头看向李成梁。
“有何不可?”
随着治安兵丁后撤人群恢复流动,李成梁反问一句,两手抓着儿子的腿,抬步离去。
那粗汉张嘴片刻,扭头对身旁刘磐道:“老弟,你那兄弟猝然而起,天下武人真没几个口服的。”
刘磐揉揉手腕护腕,双手负在背后一笑:“那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关?莫非,麻家老哥也不服?”
麻贵咧嘴笑了笑:“自然不服,不打一场,怎么能知晓孰强孰弱?”
刘磐转身,边走边说:“那你小心点,你们大同镇出来的姚冕也是边塞虎将,昨日险些被我那小兄弟一剑给劈了。”
麻贵摇头笑笑,看了看一同入京述职的马芳:“德馨兄,走吧。”
马芳努嘴,皱眉:“似乎看到了曾公旧部,似乎姓左,是这支人马的头目。”
就当没听见,麻贵道:“头疼啊,不知道上头发什么疯,好端端没来由的将咱调入京营。”
他爹麻禄是大同镇参将,他哥麻锦是守备,麻贵只是因父亲麻禄之功荫官中书舍人,然后随军听用立下功勋后委任为操守官。
刘磐与麻贵可是老相识了,能算是臭味相投。
麻贵说出自己的去处给马芳,马芳却不吱声,没说自己对工作变动方面的猜测。
也不好说,因为周尚文身后事使得宣大边军与中枢对立明显,周尚文的几个儿子因守孝而停职,兵权被夺后遭遇冷藏已是定局。
与周尚文恩同父子的马芳,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是他个人武名传遍九边,朝廷也不会往死收拾他,可能会命令他带着本部兵马去昌平山中督修帝陵。
而且处理马芳十分的棘手,要么直接弄死,要么不要往绝地逼。否则马芳一气之下叛逃到俺答那里,必然是座上宾客。
马芳因少年被掳入塞外,曾经一箭射死冲到俺答面前的老虎,被俺答引为亲卫。在俺答入侵榆林时,马芳乘夜突破两军封锁来到周尚文大营投诚。
十王府街,通往校尉营的胡同前。
兵部一帮人午修时跑过来,也就出门走一段路左拐就能看见的路程罢了,近得很。
杨奉恩也混迹其中,头戴两翅翘起并遮耳的却非冠,抱着拂尘在一众小宦官环卫下面北而立,咧嘴微笑着。
如今的杨奉恩一袭大红金织斗牛过肩赐服,望着街道口儿那从东边街道露出的赤红火团,杨奉恩忍不住轻呼一口气,身心内外同时清爽。
他身后,兵部四大司的主事、郎中、员外郎足足十余人站成一排,向北看着烈焰军容,人人露笑。
谭纶忍不住惊呼:“丽明兄,这一套军械价值几何?”
朱应奎摆摆手:“其实不摊钱,前前后后也就四五两上下。”
王尚学摇头:“不止,户部那边儿已开始叫苦,这回登莱军入京,山东方面连着漕运大仓前后皮料、布料、粮食、银钱折算之后,将近六万两之巨。”
兵部和户部算账的根本单位不一样,兵部用银子作为结算单位;户部则是百年不变的以粮食作为结算单位。
银子也是有价值波动的,银子的购买力随着国中银储量上升渐渐降低。这就是形成了银子贬值,兵部以银子做支出计价单位,能替户部节省不少。
当然了,永远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事情。兵部给户部节省了,那相当于下面拿银子做事的军队要吃亏。
不管俸禄还是军饷都是双轨制,官方强行规定一两银价值两石米,这种强行规定有效缓解了银子贬值和粮价飙升。
王尚学的意思很简单,登莱军很多军械都是现成不需要重新购置、补充的。然而就这么七营军队,一口气就吞掉了六万两的物资,在邢一凤的监督下,意味着平均每名军士获得了三两(六石米)的配额。
登莱军再窘迫,军械还是有保证的,加上各种器皿什么的,每名军士全部武备、生活器皿卖个四五两还是可以的。
所以,王尚学不认可朱应奎的‘四五两’数据,而是最低‘七八两’。这七八两是实际花到军士身上的,如果赵期昌给每名军士申报十两,有七八两花到军士身上,这意味着兵部的账册上每名军士武装的成本是十两。
谭纶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好奇么?
王尚学为什么会纠正朱应奎的回答?难道仅仅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