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明恶贼
16918200000348

第348章 残缺内阁

八月二十八,京城。

此时京城朝南正门叫做正阳门,入正阳门后就是大明门,再经千步街后就是金水桥、承天门。承天门两侧各有东西便门,叫做长安左门(左东),长安右门(右西)。

现在的京城布局简单,分作里外三层。最外层正阳门算是京城南大门,正阳门笔直朝北经过的大明门算是皇宫的门牌,进入承天门后就是皇城区域;再入端门就是宫城区域。所以,宫城在皇城之中,皇城在京城之中,这就是将宫城称之为大内的来源。

民间戏折子里常出现的登闻鼓就在承天门右侧,这里常年有科道官、大汉将军值守。整个宫里入夜前会执行宫禁,禁的是传统意义上的皇帝寝宫乾清宫以北整个后宫范围。

而乾清宫以南则无法全面宫禁,这里还有内阁、科道官当值班房。整个国家这么大,身为国家中枢里的要害部门,怎么可能执行简单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工作模式?

是故,皇城南端控制权不在皇帝手里,这里相当于皇帝家宅的前院,这里时时刻刻都在运转着;而皇城向北过了端门就是宫城区域,乾清门以南的区域依旧无法执行严密的宫禁,随时都有宫人执勤,若是遇到大事就会连夜开启乾清门以南宫城区域。

这一切都是正常的情况,自四五年前那帮宫女刺杀嘉靖皇帝后,皇帝就搬出宫城区域,就住在皇城西苑。

使得司礼监办公位置尴尬起来,司礼监在皇城北,内阁在宫城南,以往皇帝起居正常的时候,皇帝正好处在司礼监与内阁之间的位置,这两个机构联合办公时没有什么路途上的阻碍。

自皇帝搬出大内在西苑修行以来,那就造成了一个尴尬的现象,即司礼监跟随皇帝在西苑……直白地说并没什么区别,可在程序上就有了极大的差别,那就是为了节省时间,要么内阁抱着票拟后的折子来西苑让司礼监批红,要么司礼监的诸位仪驾去内阁批红。

可问题的在于司礼监的批红权力源于皇帝,敏感的问题要请示皇帝,这就导致司礼监的人去内阁批红显得不切实际。此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司礼监的人去内阁批红,内阁拟票……这就有架空皇帝的味道。

麻烦的在于内阁的人跑到西苑去找司礼监联合办公,又有一种内阁朝司礼监服软的味道。

故而夏言执政时期,内阁只负责对各方面奏折进行票拟,票拟就是阁老们对一个折子提供一个解决办法,若解决方式大同小异自然就快速通过,若存在较大矛盾,那就比较方案支持者数量(票),若还有矛盾那就详细斟酌,继续拟票。

为什么叫票,是因为每一封奏折,在法理之中只有皇帝有资格裁定!

内阁是皇帝的顾问,他们要做的就是在折子里提供自己的意见,将意见写到纸条上以供皇帝参考(誊抄)。这是最初内阁出现的原因,相对于宰相,内阁只有提议权,却没裁定权,即皇帝朱批。

可后来皇帝更懒了,连誊抄内阁意见的心思都无,甚至连亲自批阅折子的心情都没有。于是,在越来越成熟的内阁制度上,皇帝又把批红的权力下放司礼监。

于是,内阁(外相)提供意见,司礼监(内相)进行最后批准的政治运转模式诞生。相较于过往的历代丞相,大明朝的内相、外相们有一点最大的软肋。

这个软肋不是军权或监察,在先秦以来的三权分立规矩下,军权、监察权向来独立,不在丞相府管理范围内。

比之过往的历来‘丞相’,内阁、司礼监最大的软肋在于官员选拔权!

基层官员由萌官、国子监生、举人、进士来补充,而四品以上官员(特指文官)出现缺口后,在法定权限中拟任权不在内阁手中,更轮不到司礼监批准。

这类重要缺员,都是由各部推举、或六部九卿集议推举,若还推不出个所以然,那就召集百官进行廷推,让在京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参与进来!

这类推举出来的官员,最后由皇帝批准。

所以看起来内阁、司礼监联起手来能控制朝政,可实际上可操作性太低,就是因为重要官员的委任权、官帽子都握在皇帝手里!

当然了,若是能暂时夺走皇帝的官员任命权,文官、宦官再联起手来,那就算是政变成功。

显然,如今的首辅严嵩不敢做这类事情,更不敢代表所谓的内阁跟司礼监、跟皇帝闹别扭。

一如既往的,严嵩带着内阁班子来到西苑与司礼监联合办公,基本上一个折子从阅读到处理,再到最后的批红,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不要以为这个速度很慢,要知道能送归内阁处理的折子,都是六部五寺、地方三司无法处理的东西,这类东西本来就不是很多。运气好,内阁们能连着四五天没事做。

可是水深火热,内忧外患的嘉靖朝里,内阁们想要当值时眯眼打盹儿?

一封来自山东的请示用兵的红色封面折子出现在面前,六十六岁的严嵩拿起翻开一愣,看也不看合拢递向身旁跟随学习的中书舍人,声音含糊:“未有兵部堪合,怎么送来的?打回兵部,堪合后再送来。”

山东巡抚有没有资格直接给皇帝上折子?有,也有资格将折子直接加急送到内阁面前。可……军事相关的折子,这就为难内阁了,尤其是现在这个缺胳膊少腿,全靠严嵩、徐阶挑梁的内阁班子。

军事方面筹议、粮饷、裁撤之类的折子还不算太难处理,内阁成员中有兵部尚书时,处理这类偏向预案的军事计议还不算困难。

可即将接战,并请求许可的紧急军情,在一个没有兵部尚书的内阁班子面前,则是那么的棘手。不是说无法处理,只要把兵部相关人员喊过来咨询,总能拿出一个符合情理的答案。

可兵部各方面人物都是有差事要做的,不是给内阁当咨询秘书的。故而,这类紧急军文都是先在兵部审核,然后内阁再依瓢画葫芦。如果内阁中有一个业务精熟的兵部堂官,那么军事相关的急递会直接甩在内阁进行处理。

可惜,现在的内阁班子里真无一个擅长兵事的成员!

就连兵部侍郎唐龙,为了儿子唐汝楫能顺利参考后年的科考,也因为身体原因,还有其他的一些原因急流勇退,没有与严党混成一团前便装病致仕。

涉及到军事,现在的内阁、中枢都是很尴尬的,北曾铣、南朱纨两次大冤案、大清洗后,大量中枢储备的暴力文官被先后下派执掌兵权补充空位,导致的结果是危险的,除了二十六年这一届的暴力进士外,资历较深的暴力进士大多下派一空!

现在中枢的官员,除了兵部的人外,其他文官能否打仗,能否靠得住都是未知问题。不是没人看到问题,可真的没办法。

不派出可靠人手接掌曾铣、朱纨留下的军权真空期……既有可能导致地方军事兼并。曾铣从山东带到陕西的两营旧部就是明显例子,先被找个由头强行合并成一个营,逼得原来两营军士因争抢编制而内讧、并军心混乱。

然后,赵期昌发现有机可乘,就强吞了曾铣的这支心血部队。

这只是一个小片面,搁到九边那个大环境下,极有可能爆发九边连锁性质的哗变。这场可能发生的哗变中,失去隶属的边军各部发生兼并事件往往是必然。造成既定事实后,朝廷管不管?该怎么管?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军事兼并,中枢擅长军事,或有这方面才华的官员被大面积派遣到九边,接替曾铣留下的军权,结束军权真空期。

就这样,山东巡抚骆颙千二百里加急送到京师的急递,就因为内阁缺乏军事人才,又被打回了兵部。

折子在大内转了一圈,顺着长安左门而出,这里兵部、宗人府紧挨着长安左门,可想而知这两个部门在中枢的地位。

兵部两位堂官都不在,按着折子内容,这份折子理所应当的落到兵部职方司。

职方司油水不如武库司、武选司,清闲也比不上车驾司,却是最有权威的司,同时也是最为忙碌,最为锻炼人的地方。

历来的兵部尚书要么是地方督抚升上来的,要么就是职方司、武选司出去的,其中武选司出来的兵部尚书屈指可数。

故而,兵部职方司又有小兵部之称,其他司或许可以拨归其他兵部堂官专管,可职方司只向兵部尚书负责。

如今秋后正是鞑虏寇边劫掠的高峰期,这是兵部两位堂官外出一同检视京营的原因所在,也使得职方司三人忙的顾头不顾腚。

抱来军文的书吏走后,朱应奎左手攥着一把五香豆送入口中几粒嚼着同时翻阅公文纸页,他右手压在算盘上噼啪作响弹拨,手势突然一停:“陕西靖虏营的料钱不对。”

对面也在计算军资价值的王尚学抬头:“对不上账?虚报多少?”

朱应奎摇头:“不是虚报料钱,应该是虚报了所部马匹数量。”

说着将手中公文捡起来到王尚学面前,朱应奎又嚼两粒豆子指着一串串让他看了就头晕目眩的数据:“六月时与太仆寺核查过延绥镇各营马匹,当时靖虏营马匹不足,缺口在七百匹上下。当时,太仆寺只补了二百匹。这五百匹缺额,难不成是靖虏营生养的不成?”

若官军马营里的马匹能生养小马驹,那也就不需要太仆寺专司马政了!

王尚学微微皱眉,朱应奎继续说:“虚报料钱事小,如今秋防在即,靖虏营多报五百匹马,这可是五百骑战力,足以误导上司衙门。”

王尚学缓缓点头:“此类问题各地或多或少都有触及,的确不可疏忽,此事本官稍后向丁司马说道说道。”

兵部尚书,俗称大司马;兵部侍郎,俗称司马。

朱应奎回到自己位置,拿起红封面折子扫两眼,又仔细看了片刻又转身到王尚学面前:“又有一事要劳烦敏叔……”

王尚学抬头,一张脸泛着油汗缓缓点头:“何事?”

“我那弟子逮到倭寇踪迹要大干一场,已有登州水师参将玄成武、兵备道员赵炳然、省里参政商大节、巡抚骆颙等人附议、画押。故而,下官不得不避嫌呀!”

朱应奎含笑说着,将手中折子递给王尚学。

王尚学扫了两眼,也仔细研读起来,这不是一封请战公文,而是一套详细的作战方案,并包含各种应急方案。

缓缓放下折子,王尚学眨眨眼,忍不住露笑:“恭喜丽明!”

说着,王尚学就提笔画押,批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