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羡抽身离去后,更多的政务压向赵期昌肩头,比如还未完工的登州官道重修工作。登莱二府官道重新整修一事,赵期昌负责登州府境内,张茂负责莱州府地界。
“如今登州府官道只修完黄县--蓬莱--朱高城,黄县到莱州府掖县的官道还没动工,朱高城到东边备倭城、奇山所、福山所的官道还处于筹备阶段。”
留守登州负责修路的白庆丰铺开地图,对着赵期昌阐述登莱两府官道重修进程:“总的来说,东家出军历城一事虽干扰工期,但我登州官道重修进度与当初规划并无差错、延误。而莱州方面,因张游击为充实即墨三营,对莱州府各卫所多有优待,以至于莱州府各卫所敷衍公务,蹉跎工期。后,因历城事发,张游击专心历城方面,导致莱州府各卫所更为松懈。”
赵期昌听着麻烦,明知故问,想让在场之人有直接了解:“张家到底修了多少路?”
白庆丰垂眉看着地图,抬手一指即墨:“只向南修通了即墨至浮山前所、青岛巡检司,即将竣工;向西至胶州一段并未动工,年内恐怕也无法按期完工。”
因张茂竟然不修即墨到胶州的路,赵期昌也是倍感牙疼,环视左右笑道:“我还真有些看不透我这个老丈人了,他想下海……还是一门心思想当山猴子?”
周是问目光离开地图,抬头:“东家,学生以为张游击一时人杰,绝不会如此无智。几乎,人人都明白即墨大修胶州官道意义之重大,张游击不可能不清楚。放弃如此好的机会,说明张游击必然有更为重要的考虑。”
其他军官对这种偏向内政的话题、议会兴趣乏乏,不仅仅是不想思考这种专业范围外的事情,更有传统的避祸思想:身为武官,对于内政看看就好,插手内政的武官,基本上都死绝了。
见没人再提意见,赵期昌看向赵显:“惟明,你说说张家怎么个想法。”
赵显眯眼,抬手摸着自己下巴处浅浅一层钢须,认真看了地图片刻,抬头:“家主,依我看,张家图谋的无非是退路罢了。”
于学文咧嘴呵呵做笑:“退路?张家总不可能乘船跑出登莱吧?”
郭敦紧跟着开口,言表忿忿:“对,若不是张家,我等何至于此般狼狈!”
赵显瞪目左右一扫,待恢复安静后,才看向赵期昌:“家主,以张茂之圆滑,想来也是未算胜先算败,谋定而后动。”
意思很简单,张茂这个人那么奸诈,怎么可能压上全部家底去拼运气?一定是有了可靠的退路,才让张茂有了勇气去豪赌一场。
登莱两府在胶东半岛,毫无疑问的是两府的府治都在经济发达、地势较为优良的山北。这也是潍县重要性的来源,因为潍县不仅是登莱北大门,也是唯一的对外中转交通要地。至于登莱南大门……层层大山中,显然不会有什么陆地上南大门。
登莱南大门,泛指浮山前所控制的胶州湾海路。
潍县一条路向东走掖县、黄县、蓬莱;一条向南,走高密、胶州。胶州这里主干道向东北,会经过莱阳,一直走到头就是登州卫最东边的福山所、奇山所和备倭城。
登莱山北地区,被东福山所、南胶州、西潍县之间的环形官道包围,这个包围圈里东边登州境内有栖霞,西边莱州府里有招远、平度。
至于即墨,就不在这个登莱环形官道辐射范围内。
张茂不主修即墨通往胶州的官道,可能有各种原因,比如缺乏道路基础,面对的工程难度太大。可是,只有大修即墨到胶州的主干道,即墨才能加入登莱山北环形官道圈。
否则,将和登州东边的文登县一样,因为道路问题不仅发展慢,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治安、宗族问题。
大半年来,登州这边就完成了人口繁茂的蓬莱周边官道重修规划,至于其他环岛官道线路,会在今后的两三年里完成。
赵显的判断,是合乎情理的,在张茂开始挑头生事情时,赵期昌就断定张茂准备了后路。难道因为张茂准备了退路,就不去报复?
显然不可能,不论是出于自己的威严、体面,还是军中部属的怒火,赵期昌必须让张家流血。只有张家付出足够大的牺牲,才能弥补赵期昌、登莱军遭受的创伤。
努嘴,赵期昌右手搭在扶手上轻巧,哒哒脆响,良久嘴角翘起:“修的是到青岛巡检司的路……老丈人想的远。现在,老丈人想要的,就是我们不想要的。既然,到青岛巡检司的路还没修好,那咱们就助力一二……令!”
一个令字出口,侧厅旁听的书吏铺开公文信纸。公文信纸印刷红线,右端盖有靛青色印戳,印文是竖着排开的‘登莱都司府’五字。这种公文信纸,可以说是赵期昌一人专用。
“听闻莱州府官道整修进度迟缓,因由皆在即墨游击张茂身挑数事,任事不专。重修官道利国利民,岂能因一人之故而蹉跎工期?是故,除游击张茂监修主持官道之责,以原曹州守备王文泽暂掌。此外,望游击张茂专心任用即墨三营事,备防秋后倭害。令发而行,推脱误事者,以误军之罪论处。以上,令止。”
正规的公文就是如此,只要意思明确,盖上官印那就是公文。那种辞藻华丽的公文……基本上是祭文,就连文官调动,乃至是六部主官变动,往往都是几十个字搞定。
比如任命你为某部侍郎,除了必要的礼仪用词外,正文几十个字往往都是:听说你干这个事情很有经验,大伙都推荐你,那你就来吧。
书吏双手捧着公文小步走向赵期昌,边走还吹着未干墨迹。除了赵期昌,厅中人物目光都集中在这张公文中,王文泽更是屏住呼吸。
他生怕这个书吏写错字,导致重写时赵期昌又改变主张……
毫无疑问,登莱两府的官道按着赵期昌的规划修好……哪怕是寻常的修路手段,只要你修了,还通过了各方面检测,那升官就是妥妥的!
这么大的好事,赵期昌也只是给张茂分润了,让王文泽、田启业、刘文清三人眼红无比,现在张家自寻死路,终于轮到了他王家吃肉!
公文在手,赵期昌审视无误后点头,他一点头,陈明心将官印取出,沾好朱红印泥递来。赵期昌起身,握着三寸见方的虎头银印,这枚官印尺寸大小对得起赵期昌从二品都指挥同知的本职官阶。
他瞥一眼王文泽,盖印后吩咐:“入档。”
“是。”
年青的书吏双手捧走用印后的公文,陈明心也拿走官印跟着离去,其他誊抄的公文上盖印一事,则由陈明心代办。
这就是陈家地位的保证,因为赵期昌对陈明心的信任已达到了一种极致。从法律上来说,若是陈明心拿着赵期昌的官印乱盖,只要出事情,就得赵期昌本人背锅!
重新落座,赵期昌缓缓道:“李羡走前,曾说王守备执意要喝今天的酒,怕今后事端无常。其实,当年的张家与赵家之间的兄弟、翁婿之盟,何尝不是怕彼此过河拆桥?”
现在一帮人磨刀霍霍要拿张家开刀,一听赵期昌拿心急的王家跟当初的张家做比较,王文泽脸上渗汗,急忙起身拱手:“一时戏言,三郎何必当真?”
三郎?
真是让人感慨的称呼,赵期昌摇头笑笑,看一眼那边用印的陈明心,对厅中部属笑道:“在座之人,无有外者。一些话我也就明说了,我不喜欢拿着七枚栗子逗猴子玩儿朝三暮四,还是朝四暮三的把戏;也不喜欢拿着一勺饵料挑逗笼中画眉,或者做撒出一把饵料看池中锦鲤争食的热闹。”
“大伙儿跟随赵某,远的快有两载,迟的也有两月。诸位虽是赵某部属,赵某自始至终都视诸位为同僚、或同道之士,不曾将诸位看作奴仆犬马。所以,该你的就是你的。若不该是你的,你哭骂求情也是无用,你若闹事,我自有法度治你。”
王文泽听的脖子发凉,作为赵期昌成长的见证人之一,王文泽与有恃无恐的赵鼎明不同,与小心翼翼谋定而动的张茂不同,王文泽更为畏惧赵期昌翻脸。
“赵某身下的这椅子不好坐,往往为了平息内部纷争,不得不让心向赵某,心怀大局的同僚吃点小亏。在北曲山剿匪之际,赵某督率暂编的黑旗把,王家便是镶黑旗辅军把。当时各卫进剿屡屡不顺,悍匪猖獗频频进犯各部营垒。”
回忆北曲山战事,赵期昌语气严肃:“当时,镶黑旗辅军把,还有于家新编的一把辅军先后划归赵某节度。正是因为王家、于家的鼎力支持,赵某才大胆设伏诱敌深入,一战伏杀悍匪头目刘豹子,连战连捷克复北曲山,烧死贼酋刘虎。”
“时至今时,赵某想到这场战事,便不胜感慨。若无王家、于家子弟死战,胜负难料啊。可北曲山战后呢?王家、于家出力虽伟,却没拿到头功,吃了不小的亏。王家、于家吃的亏,他们会记在心里,而我赵期昌也不会忘记。”
于学文嚯的起身,抱拳:“将军过谦了,若无将军料敌于先,我于家山野出身不明战机,休说是战功,能全身而退已是天大的侥幸。论功,也该是将军之功。”
赵期昌在给王家铺路,拔高王家的地位,让其他军官、军士都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提拔王家,更不是王家的胁迫才升官,而是表示自己是赏罚分明的人,过去形势不好不方便赏你,现在机会来了,自然会赏你!
于学文适当的与赵期昌相互谦让、赞美对方一番后落座,王文泽察觉捕倭军体系的军官敌意大减,也急忙表态,表示北曲山战事的首功绝对是赵期昌英明神武,绝对是黑旗把弟兄骁勇善战,与镶黑旗辅军把没多大关系。
捕倭军体系的军官几乎人人都经历过那场夜战,想到当时肩并肩的情谊,也就不抵触赵期昌提拔‘叛徒’王家了。
很快,正式誊抄、用印的公文摆在赵期昌面前,赵期昌正式授予王文泽。
由王文泽带着公文去收编张茂手里的修路丁壮,这批丁壮都是各卫摊派的军余。夺走这批丁壮,仅仅只是开始。
紧接着,赵期昌又是如雪花一样的大批公文朝登莱青三府各卫、各千户所撒出去,他要征集更多的丁壮来修路!他要断即墨三营的兵源!他要逼张茂来掖县求饶!
如果可以,他准备与赵炳然谈谈,最好将青州府也纳入官道整修范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