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踏入和州州治所在的历阳县城,李庭芝便与正欲匆匆出门的新任知州许文德不期而遇,看着后者的神色,李庭芝也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否则自己这个素来稳重的亲信部将不会如此。
“大帅!怎来得如此之快,莫非你也得到了消息?”许文德跳下马,迎着李庭芝一行走过去,“吁”得一声拉住大帅坐骑的笼头,如同当年的亲兵一般扶着李庭芝下来,这一切他做过十余年,早就谙熟于心。
“不放心,建康那边也无甚大事,便来你这处瞅瞅,怎得,出了何事这般匆忙?”李庭芝嘉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他正准备出行的那队人马问道。
“庐州城传来的军报,鞑子正在攻打大别山隘口,夏帅请求我等发兵支援,想必沿江其他州府也都得到了消息,和州所辖之兵不多,除了某带来的一部,余者都是刚刚招募的乡兵,故此属下正欲出城往军营一行。”
“军报呢?”李庭芝沉声问道,他估计自己那里也应该有一份送来,怕是路上错过了吧。
许文德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递过去,李庭芝接过来展开看了一遍,上面没写多少字,只是说了鞑子大军压过了麻城县,大别山各隘口都有烽火传来,望各路州军发兵来援,以解淮西之厄云云。
夏贵这是何意?李庭芝不仅思索起来,淮西之兵远过于沿江,那些关隘又都在大山之中,鞑子会舍弃自己的骑兵优势与他们拼消耗?若真是那样,倒没什么可怕的了,这背后肯定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李庭芝摇摇头将军报递还给他。
“带上你的人跟本帅走!”李庭芝马上就有了决断,倒底怎么回事,去一趟就知道了,淮西是他心里的重中之重,绝对不容有失,故此他才一再地容刃了夏贵的跋扈。
“属下遵命,只是咱们这要去哪里?”许文德抱拳接令,接着又小声地多问了一句。
“你这厮,若是苗再成在此,便不会作此问。”李庭芝笑着拿马鞭敲了一下他的头盔,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许文德是明知故问,这种小聪明也只有他会耍。
驰往县城外军营的路上,李庭芝一直在心里想着周围的驻军情况。沿江四个州中,以张世杰的安庆府人数最为雄厚,而那里也是对敌的最前沿,轻易动不得,余下的无为军还不如和州多,刘师勇去赴任之时所部才不过五六百人,反而是最后反正的镇巢军那里五千多雄江军是一支有力的武装。从这里去到庐州,刚好也会经过巢县,有了这一部分人马,就能应付突发的情况了。
此刻,在焦湖旁的雄江军驻地,五千大军正在整装待发,顾名思义,雄江军其实就是焦湖水军。全军共有战般三百多艘,虽然没有大江之中纵横捭阖的千料大舰,都统制洪福的座舟也超过了五百料,在众船之中显得十分高大。
张青云跟着他登上了这艘船,在二层甲板上的女墙之后,看着全军竞相出港的壮丽景像,他的心中也升起一股豪情,这种感觉绝不是在学院中读书时能想像得到的。
“陆参议,一会船开之时会有些摇动,咱们这里比不得大江上,无风之时居多,出港前只能靠浆力,等会到了湖面上,车轮齐动,那时就平稳了。”
洪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青云转身朝他微微一笑,处了这几天,两人都觉得还算不错,张青云没有一般文人的清高架子,洪福也不像很多武夫那般粗俗,两人都不约而同的退让了一步,才换得了相处得融洽。
“等到了庐州城,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都统原就是夏帅熟人,当然也无须某的引见,这些天承蒙照顾,多有叨拢,还望多多包涵。到时某自行离去回建康交差,就先在此和都统告个别了。”
张青云说着客套话,他这个冒牌的参议也只能到庐州城为止,再呆久了就难免不会暴露,其实能说到雄江军北上,他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只不过他自己认为做事要有始有终,不亲眼看着他们入城自己也不放心回去。
听了张青云的话,洪福摇摇头,他的笑容明显有些勉强,自从独领一军之后,他对那位老帅的看法就越发不以为然,坐拥一路之地,一逢战事仍是不停地向朝廷催饷,不然要么就不出力,要么就干脆不出兵,只不过倒底曾是自己的主人,这话不好在外人之前说出来。
随着一阵整齐的号子声,一层船舷边上的力士们开始奋力地摇动沉重的长浆,两边各有数十支,在他们的大力摇动之下,大船开始了缓慢地移动,张青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那些被特意挑选出来的力士们都是身高力大的壮汉,大部分人只穿了件短褐,露出油亮厚实的肌肉,随着整齐划一的动作,画面充满了原始的美感。
从这里到庐州沿着焦湖而行不算是最快的,若是骑马,走官道半日就能到,而走水路却要将近两日,当然水路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士兵们不用费体力。张青云听着周围军士们不时传来的欢呼声,这支队伍的士气还算不错,没有因为听到要去和鞑子交战而心生胆怯。
直到现在,洪福也仍是以为他们是奉命去支援夏贵所部,同为淮兵,保卫自己的家乡根本无须动员,等到所有战船都驶进湖里,随着主舰上的信号,整支水军排出了长长的行军队列,风帆大张,车轮滚动,湖水被搅出一道道的白线,朝着前方快速驶去。
安庆府治所在的怀宁县城从直线距离来说算是最远的一个地,但由于沿途都是宽阔的官道,快马送来的军报几乎与相邻的无为军同时到达,刚刚处理完一堆繁杂政事的张世杰看完了军报,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脑门又开始发涨了,偏偏还不能视若无睹。
从地图上看,鞑子选定的突破口就在安庆府的上方,一旦被突破,首当其冲的除了安丰军,就是他的安庆府了。张世杰烦躁地揉揉脑袋,见自己的亲信部曲都在忙碌,一挥手把他们的头儿叫了过来。
“前部到哪里了?离宿松还有多远。”张世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这个名叫张霸的亲兵是跟随了他多年的,连姓都是随他,因此大部分外事都是他在打理。
“昨日传回的消息已经进了县境,这会早就入城了吧,那里没有鞑子驻守,应该很顺利,督府若是急着听信,某这就下去安排,即刻遣人过去。”张霸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得暗自揣测道。
“也好,让人带个话去,那处离着蕲州太近,侦骑不妨放远一些,有消息要及时回报,告诉他们,每天本官都要得到军报,哪怕没有异常。县城的修葺也要抓紧,一旦战事发生,那里就是最先接敌的,怎么也要坚持到援军到来,没钱就去找大户募捐,这是战备无须和他们客气。”
张世杰一迭声地传下一串命令,张霸边记边点头,等他说完了,赶紧下去执行。张世杰坐在椅子上愣愣地出神,他手底下的三万大军基本上是沿着安庆府治所在的怀宁县、稍远一些的太湖县、和最边端的宿松县展开,每一地相隔都不过半日最多一日的路程,这样才能确保一旦有事能及时增援。
应该说安庆府的地理位置还是相当不错的,大别山从上到下一直延伸到宿松,将整个安庆府的西部遮蔽住,成为天然的屏障。因此,张世杰现在考虑的就是要如何才能支持淮西,直接领兵前去不一定是最好的,若是陈兵于宿松压在蕲州一线如何呢?他想到了一个似乎更直接的做法。
庐州城里的戒严到了清晨时分就基本上解除了,除了城门仍然关着不让人出入之外,在城中搜了一夜的守兵们都回了各自的军营,只余了帅府周围仍是重兵把守着,就连前面的那条主街也给封住了不让人过,引得不明所以的百姓纷纷侧目。
心事缠身一夜未眠的麻老五终于从素来交好的王都统那里得到了大帅已然故去的消息,安慰了一番情绪不高的王都统之后,他顾不得疲惫,赶紧回去自己的地面。
再一次被人拦下来,麻老五却毫无怨言,一路上他都在暗自感叹,还好没有起别的心思,不然多半就死无葬身之所了。大帅一死,城中肯定会易主,到时候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刺杀大帅的主谋之人。
脱下黑衣的金明一身常服走出库房,远远地就看到昨日里那个疤脸汉子站在那里朝他堆着笑脸,知道他是来通报消息的,金明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站在他身前等着听他说些什么。
“军爷,小的都打听清楚了,城中已经不再四下搜索,最多午时,城门就会再开,到时候,小的亲自送军爷们出城。”麻老五……不得不冒这个险,自己现在已经是同谋了,干脆好事做到底,他相信这么大的人情迟早也会有人兑现的。
“喔,消息属实么?他们为何不再搜索了。”金明看着麻老五的眼睛,想要分辩出这其中是否有假。
“说是已经抓到了刺客,那些人听说全都是扮作行商混入城来的鞑子。”麻老五特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金明故作不知地“嗯”了一声,午时,要赶到前面的镇子时间就有些紧了,可惜没有马匹,不然就能快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