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高铭成正掏出房卡准备进门,他的房间在这个酒店的五楼。回想着刚刚的一幕,他还有些觉得好笑,年近五十的人了,居然被人当成了登徒子,可天地良心,他搭讪那个女孩完全不是因为这个,事实上那女孩长得什么样,他都没有看太清楚。
“请问是高教授吗?刚才在餐厅的时候,我可能有所误会,言语上冒犯了您,想当面向您道个歉,就在刚才的地方,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听着话筒里传来的轻柔女声,高铭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太早了,回房也是无聊。
苏微下楼没用多少时间,她订好了票就打了这个电话,反正老板一会就到了,大家见个面,说不定有什么问题还能直接沟通一下,比电话和电子邮件更清楚明白,她知道老板最近对这个事情很上心,既然现在有这个机会,当然要抓住了。
果然,走回自己刚离开的那个位子,老板还没有到,她将包放到边上的空位上,转了个方向正对餐厅的门这边。没过一会儿,换了一身休闲短装的高铭成就微笑着走了过来,苏微站起身,主动向他伸出手去。
“高教授,我是苏微,很高兴认识你,开始不知道,所以……还请原谅。”苏微摇着手道歉,高铭成与她碰了一下就恰到好处地松开了,他之所以下楼倒不是真的要听人道歉。
“苏女士没必要道歉,是我一开始没注意,才会让你误会,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算了,我们都不要站在这里客气了,坐下再说吧。”一点小小的误会就此揭过,两人面对面坐下,高铭成看了一眼苏微放在一旁的包,她的那本书,应该就放在里面吧。
“我是个做学问的,见到人家在看自己写的书,一时有些激动,更何况,看书还是一位美丽的女士。恕我多嘴问一句,你是学这个专业的吗?据我所知,一般人是不会对这种书感兴趣的。”高铭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苏微一时间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像想起什么似的拿起手边的包,将她刚刚看的那本书拿了出来,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宋史地理志补遗》,主编:高铭成,出版:帝都大学出版社。
“这书是你……写的?”苏微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对面的这个人,这才明白人家是因为看到了她在看这本书,才想着要打个招呼的,而她只顾着书里的内容了,根本没注意是谁写的书,哪里出版的。
“怎么?不像吗,奇怪了,你既然不知道书我写的,为什么会打电话和我道歉?”高铭成微笑着说道,这件事让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高教授,你在帝都大学任教,认不认识一个叫郑灏云的学生,他是在读研究生,去年入的学。”苏微有些窘迫地说道,搞了半天,两个人都误会了对方,却还不知道为什么。
“当然认识,他现在是我的学生,喔,我明白了,他做的那些研究,就是你发给他的吧。”高铭成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郑灏云经常拿一些很奇怪的推理来找他请教,本来还以为是他在不务正业,一问才知道是别人要求的。
历史系是个冷门专业,在这个社会上,远不如金融经济这些专业收入高,平时也几乎没人会请他们做一些有报酬的工作,就连同出一脉的考古系人家都能鉴个宝什么的,他们最多就是上上电视,以专家的身份用通俗的语言去给普通观众讲历史故事。
因此,高铭成一直有些好奇,哪个公司会搞这种东西,不过就连郑灏云自己也弄不清那家公司的真实意图,高铭成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些东西,于是就称之为“研究”。
刘禹从出租车里下来的时候,透过临街的落地玻璃窗一眼就看到了正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他奇怪地看着那个陌生男子,这回苏微表现得好像挺自然,没有露出厌烦之情,两人是熟识吗?他走过去,在苏微的那里敲了敲了玻璃。
高铭成坐的方向要比苏微视野更大些,一眼就看到了刘禹的动作,见苏微好像没有察觉到的样子,便呶了呶嘴向她示意。苏微不解地转过头这才看到了自己的老板,刘禹笑着指了指身后的出租车,他身上的华夏身没有带够,只能让苏微来帮他付。
苏微道了个歉就起身出门,高铭成隔着玻璃窗打量着刘禹,这个年青人的穿着让他觉得很奇怪。短袖T恤加上休闲短裤都没什么,可那脚上是什么?布鞋,这也没什么,可这样式,只有考据不严的古装剧才会有这种吧,最让人出戏的是,他居然扎着一个髻子,还包了一个渍巾!
这是刚从古装剧组里收工回来?高铭成盯着那个发髻看了半天,真是标准啊,他是宋史专家,特别是民俗考证方面,算得上国内权威,也曾为很多剧组当过顾问,可他知道那不过是个幌子,借他的名标榜专业,实际上很多意见人家根本就没听进去,还美其名曰节约经费。
刘禹被人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只顾着脱了长衫,忘了发型还没变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在街上解开包带,将头发放下来,然后用了个皮筋扎成一个马尾,动作娴熟,一气呵成,看上去还有些赏心悦目。
于是,和苏微一起进入餐厅的刘禹就变身成为一个文艺青年,加上嘴下特意留的短须,艺术感十足。高铭成从座位站起来,苏微简短地为他俩做了个介绍,握手的时候高铭成一眼就看到了刘禹搭在手臂上的那件罩衫。
“幸会幸会,恕我冒昧,刘总这件长衫能不能让我看一看?”三人分别坐下,刘禹顺手将长衫搭在椅背,就听到对面的高铭成提出的要求,他没有多想,直接将衣服递了过去。
“扎、套、齐、平,以书画入绣,却又毫不显眼,你们看看,这幅工笔花鸟绣得多好,没错,这就是纂绣之技,以前我曾经为了写一个这方面的专题,走遍了江南各省,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哪怕相似的技法。”高铭成抚着那件长衫,不时地举起看,刘禹知道那上面是有暗纹的,可是没想到这么有来头。
“你们不太明白是吧,纂绣起自唐朝,大成于五代和宋朝,当时朝廷曾专设文绣院来管理,就像是,明清时的江南各省织造局那种,这种技法后来失传了,只见于文献,从来没有实物,刘总这件……怎么说呢,绝不是现代工艺织出来的,很像那种技法。”
刘禹听着他的话瀑布汗,这件衣服是建康成衣铺子买来的,而且还是他的亲兵帮他去买的,据说很普通的一件衣服,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道道,为了掩饰,他干脆叫来服务生,借口点菜敷衍了过去。
“是我冒失了,不知道刘总方不方便,如果……”高铭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看出了刘禹的不情愿,因此没有细问衣衫的来历,可那种见猎心喜的心理让他很难忍受。
“没问题,下次吧,下次我托人再做一件送给高教授,今天太晚了,如果你还没吃饭,不如一起?”刘禹赶紧应了下来,将这个话题应付过去,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宋朝货,不知道这位教授买不买得起。
接下来,三个人开始吃饭聊天,话题也随意起来,只是大家之间的联系就是那些很奇怪的研究,因此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那上面,只不过,这是刘禹很感兴趣的东西,眼前的这人是有真材实料的,他怎么可能放过。
“淮西?这么说吧,李鸿章知道吧,他当初起家的本钱就是十三营淮军,他自己就是庐阳人。再说一个,朱元璋,皖省凤阳人,就是小苏那本书上的濠州人,也是在淮西,他不仅自己是淮人,手下的大将徐达、常遇春、汤和等等都是,就是这些人最后推翻了元人统治,把蒙古人赶进了草原。”
“所以,两淮,淮东和淮西的统称,淮东是指现在的苏省位于江淮之间的那一带,治所在现代的江都市。”怕他们听不明白,高铭成尽量用白话向两人介绍着,刘禹和苏微很虚心地听着,不时地附合一番。
“其实啊,从唐后期到五代,两淮就是一个出精兵的地方,到了南宋,这里成了国家的前线,大量的北方汉人因为逃难跑到这里,人口进一步增长,已经成为主要的兵源地。所以,就连元人灭宋的时候也特意避开了那一带,很可惜,淮兵虽勇,最终却并没有发生什么作用。”
高铭成说完叹了口气,满脸的遗憾表情,他是搞历史研究的,自然会比别人更容易理解。刘禹于我有戚戚焉地点点头,他读过这段历史,只是没这么细,现在听到人家教授的解说,更加深了认识。
“你们搞的那个研究我也看过,只能说那是一个理想化的东西,历史上如果能像那样发展,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清,可那只是个假设,历史没有人能改变。你们公司是开发网络游戏的吧,不然我想不出这有什么用。”
刘禹不置可否地吃着他的菜,历史确实没法改变,他看了一眼手上的那串链子,谁会相信,那里面藏着一个大宋朝呢。苏微接过了话头,一向都是她出面联系的,这套说辞也是大家事先商量好的,因此很自然地就承认下来。
“高教授,我想请问一下,庐阳有没有什么历史遗迹能追溯到宋朝的?”吃完饭,高铭成就准备告辞离去,他今天还是很高兴的,和两个年青人聊了自己的专业,人家还不是那种敷衍的态度,所以,听到刘禹的问话,他站住脚,想了想。
“逍遥津、周瑜墓都算吧,虽然历经战乱,现在的墓地是近代重建的,但是大致地方没有变过,这个已经考证过。”听到高铭成的建议,刘禹心里有了底,口头上感谢了一番,和苏微一起将他送出餐厅。
“票订好了,是晚上九点四十时的,最后一趟动车,路上大概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如果现在出发,时间上很充足。那边的酒店也已经订好了,凭身份证就能入住。”重新回到座位,苏微这才把车票的情况告诉了刘禹。
刘禹听完喝了一口饮料,还真是个劳碌命,这就又要上路了,本想告诉她下一步的工作计划,想想过几天可能还要回来也就打消了念头。刘禹给了苏微一个赞赏的眼神,起身拿起长衫就开始继续自己的穿越之路。
建康城西街的一处小院内,窗棂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映红坐在窗前慢慢地梳着头,那面漂亮的镜子是太守的贺礼,水晶似的镜面让他们诚惶诚恐,她本想拿去孝敬婆婆,却被打发了回来,好在婆婆也领会了她的一番孝意,语言间十分和煕。
自幼就是做惯了侍女,家中那些普通的活计自是不在话下,这张家人口简单,相处的几天下来,婆婆虽然有时候有些严厉,大体上还是不错的,并没有刻意刁难之处,再加上小叔子敬重,夫君爱护,让她心里熨贴不少。
可这会,她心里有些许不安,张青云刚刚被人叫了出去,门是她开的,来人似乎不是什么好人物,有点像是街头的泼皮,虽然言语十分客气,但她还是有点打鼓,夫君出门前看出了她的担心,再三保证不会有事,可现在已经过了好一会了,映红抬头看看窗棂,怎么还不回返。
正乱想着,门外响起了脚步,院门好像被人打开了,她赶紧起身打开房门,提着一盏灯笼的张青云就出现在眼中,映红展开一个笑容,就想上前接过,可灯光下的张青云的脸色有些忧色,向着她为难地开口道。
“娘子,有些急务需要我出城一趟,约摸要几天功夫,你莫担心,是太守吩咐的事,去去就回来。娘那边你帮着遮掩点,就说有同窗相邀,宿在他家便好。”
听完张青云的话,映红用袖口掩住嘴,强忍着点了点头,太守是自家媒人,赐了她这等好姻缘,为他做点事自是应当,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这样子让张青云很不好受,轻轻地拥过来抱了一会,这才返身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