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里,白天还是一片晴空,明晃晃的大日头照得人眼都睁不开,周遭一丝风儿都没有,某见时辰将近了,有些着急,就去制司问太傅,‘这江上无风,不利水战,却要如何是好?’,太傅只是摆手叫某无须着急,到时便有分晓。”
刘禹说到这里卖了个关子,不急不忙地从一旁的亲兵手里端过一个杯子,慢慢抿了一口茶水。围在外面的军士们急着想听下文,却又不敢加以催促,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他喝完,将杯子递返回去,清了清嗓子,这才重新开腔。
“说来也怪,到了晚间,某正在城头巡视,突然觉得面上有些湿意,还以为是下雨了,抬头一看,城上的大旗开始动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大风从大江那边吹过来,那动静,太傅神算啊,风就这么来了,当下里,我等点齐人马,趁着夜色,鞑子都入了梦乡,大开城门就冲了出去,直杀到营前,那些步卒还未清醒呢。”
吃过了晚饭,在关上军士的强烈要求下,刘禹也不好拂了他们的意思,于是就当是消食了,在这关前的广场上摆起了说书摊子。只不过他这段书,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一份,讲的正是刚发生不久的建康大捷。
不得不说刘禹现在已经有了做传销的潜质,故事本身就有些曲折,再被他一番加工,武侠加上玄幻,让整个事件上了一个档次,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帅张濡等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到了高潮处,也和普通士卒一起高声喝彩。
“……说时迟那时快,伯颜也是鞑子中有数的高手,一手震天箭得他族中真传,端得是震天动地,弓弦方响,那箭带着一股哨音直奔姜才而去,这姜才正与阿术等三大高手相斗,哪里还腾得出空来闪躲,眼见着就要着了道。”
“就在这时,一股劲风从姜才耳边响过,好大一支箭簇飞过去,正好撞上了伯颜射来的那支。‘轰’一声巨响,卷起的气浪将所有的人都推开去,姜才对着三大高手虚晃一枪,觑着这个空当,冲出重围,上马提枪向着伯颜冲去,阿术等人待要追赶,刘师勇已经带着人围了上去,将他们缠住。”
廉希贤哭笑不得地听着刘禹在那胡说八道,他的头被蒙着,没有允许不能解开,就算吃饭也只能在一个帐中,一群人被关在一起,外面什么样谁都看不到,他没想到这伙宋人的警觉性这么高,这一趟基本上算是白来了。
当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宋人将他们整队人全都檄了械,人也给绑住蒙住了头脸,一个想要反抗的随从被当场射杀,让所有人都只能就范。好在宋人官员告诉他们只要老老实实地就会送他们过去,没有办法,他们也只能这样被人摆布了。
虽然只是听着声音,廉希贤莫明其妙地对这个男子声音产生了兴趣,这人应该是从建康城来的,看上去像是说书,可大致的结果都是对的,这不可能是个普通人能知道的,只是那些段子太过玄幻,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是一路经鄂州过来的,途中还与北返的伯颜见了一面,战争打成这样子,现在需要先谈判,达成一个表面上的停战协议,就像中统元年那时,大汗蒙哥亡于四川,现在的皇帝那时的二王子忽必烈与宋人达成的那样。
不过经过了这样一番波折,廉希贤对与宋人的和谈变得没有那么乐观,他们表现出的是明显的敌意和戒备。加上这么大的一个胜利,朝中主战派的声音估计会变得很强大,要想顺利地达成协议赎回那些俘虏,他手上的筹码并不多。
过了一会儿,帐外响起一阵欢呼,他知道这是那个故事讲完了,宋人在为胜利喝彩,里面的人基本上都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宋人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群猛将,战败的过程伯颜并未深谈,但也大概说了是中了城中宋人的夜袭。
一阵脚步声在帐外出现,似乎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廉希贤有一个感觉,这个人就是那个讲故事的年轻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很想揭开头上的罩布出去看看那倒底是个什么人。
刘禹从一大堆军士的包围中挤出来,他知道那些元人被关在了那个帐篷里,这本来就是他出的主意,现在看来效果不错,这些元人是来和谈的,在历史上他们没能完成使命,一行人除了为首的廉希贤重伤,别的都死在了独松关外。
而廉希贤也没能撑过去,被解到临安就断了气,他的死彻底激怒了元人,之后宋人提出的任何议和条款都被否决,直到最后独松关被攻破,谢氏与小皇帝奉表出降,伯颜进了临安做的第一事就是将张濡五马分尸,然后抄了他的家。
这一次,刘禹决定让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现在双方都需要一个缓冲期,刘禹希望这个时期能长一点,元人有了这次失利,下一次的攻击必然会更猛烈,破绽也会更少,而自己这边恐怕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建康一战,能打成最后那样,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张世杰的援军就是刘禹没有想到的,在那个时候,历史上最能打的几位将领恰恰集中在了一起,再加上刘禹带来的那些东西,才拿到了一个满意的战果,可下次呢,刘禹无法想像。
他的部下和那十几个俘虏离这里有一段距离,这也是特意安排的,以防让这些元人有所接触。按照计划,他们的路程将会被错开,刘禹会带着人先走一步,隔一天后,张濡才会派人押着今天抓到的这些人前往临安。
“弟兄们都安顿了吗?”刘禹掀开帘子进了大帐,杨行潜见他进来,起身迎了出来,帐中别无他人,杨行潜还特地掀开门帘看了一下,几个亲兵把守着,这才放心地返回来。
“依照你的吩咐,明日一早就会出发,按咱们的脚程,一天之内就会赶到余杭县,黄宣慰他们行的水路,远不如我等这般快捷,估计这会才刚进太湖,这样一来,就空出了至少四天时间,东家,你真要一人去行事吗?”
杨行潜对着辅在地上的那张详图分析着,刘禹点点头没有说话,他这些天带着人这么紧赶慢赶地就是为了抢出这么四天时间,因为,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去做,这事知道的人仅仅只有几人,就连李庭芝也被蒙在鼓里。
“若是缺少大帅的支持,此行就颇为不易了,某的意思还是没有必要冒此风险,东家,你就听某一句劝吧。”杨行潜不甘心地说道,他从开始就不赞同这个计划,可刘禹铁了心要去做,怎么也不听,现在也只能尽力了。
“行潜,放心吧,就算是不成,某也绝不会有事,被你叫了这么久东家了,若没有点本事,如何能让你等心服,哈哈。”刘禹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轻松地开着玩笑。
原本他还不想那么坚决地去做,可看到廉希贤因为自己的到来改变了命运,不知怎么的就想着一定得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元人主动遣使讲和,正是自己整顿内部的天赐良机,今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况且,自己的人已经按着计划在路上了,他怎么可能放弃呢,一切还都是未知数,要等到他到了才能决定,成与不成,谁都说不清楚,但既然决定了,肯定就要去试一试,不然怎么对得起老天赐予自己的这一切。
“今晚宴席之后,某就会借着酒力离开,明日你一早就带着人出发,尽量不要惊动关上的守军,离开之前某会与张濡他们先行告辞,不会让他们相送,到了余杭县城,就驻在城外,等着某的归来,四天之内某必与你会合,切记。”
行动的细节两人讨论过多次,刘禹还是和他又说了一遍,杨行潜虽然不明白他具体要怎么做,可并没有问那些,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情形,刘禹高据马上轻薄的眼神,与现在的这股自信劲儿简直是如出一辙。
金陵市“如家快捷”酒店的一楼餐厅内,苏微找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一杯冰柠檬汁,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窗外,屋内的空调将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天已经快要黑了,大堂的灯光亮了起来,苏微叹了口气,拿出包里的一本书,打开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继续看下去。
“请问这位女士,你是在这里等人吗?”正在看得起劲,冷不防被一个声音打断,苏微皱着眉头抬眼看了一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地戴着一付眼镜,做出一付绅士样。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又是一个无聊的人,苏微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就不再理他,自从她每天坐在这里,经常被这样的陌生男子搭讪,好在算是公众场合,只要她摆出一付冷脸,那些人几乎都会自行离去。
“实在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铭成。”男子指着自己说道,还以为对面的美女会怎么样,谁知苏微盯着他上下看了看,马上就将视线转回了书里。
“对不起,我还是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听着苏微冷冷的话语,高铭成有一种笑脸作给了瞎子看的感觉,苦笑了一下,他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名片,将它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没有人再来打扰,苏微很投入地看了进去,直到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她这才发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而看到那个电话号码,苏微轻轻松了口气,老板终于出现了。
“帮我在网上看看还有没有到庐阳的动车,如果没有了,就去订一张明天最早的飞机票,我这会在路上,大概还有半小时才到,就在餐厅老位子等你吧。”
苏微记下了老板的吩咐,合上书放入包里就准备上楼,刚站起身,发现桌上放着一张名片,那个男人?看在他并没有死缠烂打的份上,苏微拿起来边走边看,高铭成,帝都大学历史系教授,上面就只有这么简单地一个头衔,却让后知后觉的她吃了一惊。
帝都大学是她前男友在读的学校,似乎他和自己说过,他的导师好像也姓高,不会这么巧吧,可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呢?想到刚才自己的态度,苏微有些脸红,直到上楼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她还在想着要不要给人家打个电话道个歉,毕竟,人家也帮过自己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