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正邪天下
16508600000001

第1章 平天六术(1)

訾临渊留情天下,亦留侠天下;须末真坎坷一生,更冷傲一生!

须末真的剑是冷的,訾临渊的刀是热的。

——所以,他们注定会成为对手。

同样,也注定会成为朋友。

因为惟有他们立于武林的最高巅峰。高处不胜寒,英雄多寂寞,如果他们不能成为朋友,那么他们必然是天下最孤独的人。

“咔嚓”!

“咔嚓”!

一柄锋利的花剪在一株腊梅的枝节中翻飞如蝶。

如蝶之轻舞。

败叶、枯枝纷纷而落,那株腊梅却没有丝毫颤动,仿若利剪只是一阵轻柔的风。

花剪握在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中,手法完美无缺得如诗如歌。

惟有须末真才有如此神奇的手,当这双手握住的是一把剑的时候,那把剑就能洞穿任何人的心脏!

所以十几年来,只有訾临渊曾踏足他的“一笑庐”,因为无论是须木真的剑,还是他的人,都寒意太甚!

须末真一生之中,只展露一次笑容。二十三年前他与訾临渊第四次决战洞庭湖,历经千招而无胜负,须末真与訾临渊相视一笑,竟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那一笑足以成千古……

当须末真手中的花剪掠过最后一根多余的岔枝时,他的目光倏然一跳,缓缓抬头。

通向“一笑庐”的石径上,正有一青衣人缓步而来,那人的步伐从容得无可挑剔,仿若暗合着某种神秘的韵律。

除了訾临渊,极少有人在走近须末真二十丈之内仍能如此从容不迫——但此青衣人却绝不会是訾临渊!

须末真的双眼忽然间变得更亮了。

“与訾临渊一战后,我的剑已有二十三年未出鞘了。”须末真手指轻抚着剑鞘,缓声道。

“我知道,二十五年前,訾临渊说他的刀只会在与你决战之日才会出鞘,但最终在未与你决战之前,他的刀便为我而出鞘了。”青衣人道。

须末真目光一闪,一向冷静如冰的脸上竟有了惊异,他望着眼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青衣人,沉声道:“你就是二十五年前曾与訾临渊一战,成了除我之外,惟一百招内未败在他刀下的神秘刀客空灵子?”

青衣老者缓缓点头。

须末真若有所思地望着青衣人空灵子,沉默片刻,道:“那一战本足以让你名耀江湖,但为何你在江湖中仍是默默无闻?除我与訾临渊之外,再无人知晓?”

空灵子微笑不语。

须末真叹了一声,道:“二十五年前你用的是刀,但今日你却要与我比剑……”他心中忖道:“世人皆谓我冷傲,但此人似乎比我更傲!”

空灵子似乎知道须末真心中所思,道:“天下武学,繁杂多变,不可胜数,以一人之力,即使穷尽一生,也难以将诸门诸派的武学一一领悟,何况诸多门派的武学亦各有瑕疵,即使将之习练至最高境界,亦非完满。”说到这儿,他忽然话锋一转,接道:“想必你亦知‘平天六术’一事,对不对?”

须末真道:“你是说当年轩辕黄帝创下‘平天六术’,最终广传天下,成为武学之源一说?”

空灵子点头道:“正是,轩辕黄帝虽在涿鹿斩杀蚩尤,但却不见蚩尤四大战将踪影,为防蚩尤一族后人卷土重来,华夏沦丧,轩辕黄帝将其神道修为‘平天六术’授与其精锐之师。日久天长,‘平天六术’渐渐演变衍生,其中所暗含的绝世智慧绝非人人可领悟。数千年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平天六术’被千百次融合消蚀,终成今日武学多如繁星之局面。其实天下武学去繁化简,求索精髓,应是异曲同工……”

须末真冷冷地打断他的话,道:“那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而已。”

空灵子缓缓摇头,他的眼中有异乎寻常的执着:“只怕并非如此!实不相瞒,当年我便是以诸多门派的刀法为本,各取所长,苦悟十年,自创四招刀法,谓之平天刀式,凭此与訾临渊一战。而今日,我以十五年光阴,融合天下一百九十三种剑法,创下‘平天剑式’。惟有你,方能试出平天剑式是否如我所愿!”

须末真心中微微一震。

空灵子接道:“天下武学本有宗源,不应再对其进行自以为是的蹂躏!”

须末真心中傲气不由腾然而生,他冷冷地道:“你又如何能断言以一己之力,便可使天下武学返朴归真?!”

空灵子平静地道:“只愿能抛砖引玉,也许后人终会重铸‘平天六术’之辉煌,而我则在其中尽了绵薄之力!”

须末真哈哈一笑——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展颜而笑。他缓缓拔剑,剑光如秋水,寒光映于他清瘦的脸庞上,一字一字地道:“你很尊重武学,所以,至少你值得我拔剑!”

无形剑意弥漫于十丈内的每一寸空间,无与伦比的压迫力自须末真的剑上透出,凌然万物的剑势足以让任何对手为之惊悸。

空灵子静静地伫立着,捕捉、感受着空前强大的剑的气息,心中剑意悄然而生。

他的右手,终于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十五年光阴匆匆流逝,巍然高耸于陇西的不应山南向绝崖之巅。

一名八九岁的少年在崖上眺望着崖下茫茫丛林,山崖深不可测,崖间云雾缭绕,丛林中的情形自是模糊不清。但那少年却不顾七月的骄阳炽晒,一直在崖顶苦苦守望,一只高大的黑猩猩时而蹲坐于远处怔怔地望着那少年,时而绕至少年的身后抓耳挠腮,那少年却始终视若未见。

不远处又有六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一间木屋的屋檐下,头上顶着宽大的树叶。

崖边的少年脸上渐渐有了失望之色,屋檐下其中一个少年大声道:“七师弟,不用等了,师父今天一定又无法赶回了。”

就在此时,那被称作七师弟的少年却惊喜地道:“师父回来了!师父回来了!”

转身对着那只大猩猩又喊了一声:“大呆,师父回来了!”

大呆咧了咧嘴,兴奋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屋檐下的六个少年也扔了头顶的树叶,向这边跑来,朝崖下望去,但见崖下丛林中有一个极小的人影时隐时现,待到接近崖底,反而因为云雾的遮挡而看不见了。众人耐心地等候,不过片刻,一道青影自崖边飘然掠起,闪掣之间,已有一青衣老者落于崖上,他赫然便是十五年前在“一笑庐”与须末真一战的空灵子!十五年的时光为他平添了许多白发与沧桑。

众少年齐声呼道:“师父……”惊喜之色溢于言表。

空灵子含笑点头,用手慈爱地拍了拍走近他身边的最小的弟子,这年仅九岁的弟子有个奇异的名字——牧野笛。原来牧野笛是空灵子在关外一片荒芜无垠的牧场中拾得的遗婴,牧野笛孤零零地躺在荒野中,身边仅有一管极为奇特的笛子,那笛子通体泛着幽幽之光,非竹非玉,竟是某种神秘的骨骼制成的。因为是弃婴,无名无姓,所以空灵子便以“牧野”为其姓,“笛”为其名,牧野笛比他六位师兄都要年少许多,又聪明好学,倍受空灵子喜爱。

傍晚时分,众弟子依照师父空灵子的吩咐,聚于他的屋内,静候吩咐。

空灵子环视众弟子一眼,道:“为师自五十年前退出江湖后,苦悟天下武学,去繁化简,孜孜以求,终有所获。五十年来,为师以箭矢暗器、轻身提纵、刀、剑、拳,先后分别与龙千千、柳捕风、訾临渊、须末真一决高下,皆未落败。三月前与天成拳祖断霸一战,更是略胜一筹……”

听到这儿,众弟子皆有悠然神往之色,龙千千的暗器手法自成一门,独步天下;柳捕风的身法傲视江湖;訾临渊、须末真更是武林一代宗师。至于天成拳祖断霸,其拳道造诣已臻化境,空灵子却在五十年间,先后与他们决战而不落败,可谓绝世无双!

众弟子心忖若是能得师父真传,必将很快名动江湖,不由兴奋莫名。

只听空灵子继续道:“为师穷尽五十年的心血终有所成,但十五年前与须末真一战后,为师已在刀、剑、拳等武学中各有所成,但天下未必有几人穷尽一生便可以达到为师的成就,即使达到了,其时亦皆成老朽矣,这与为师光大武学的初衷,无疑有所出入。即使为师一人修为再如何提升,对整个武林大局而言,也是沧海一粟。故此为师自与须末真一战后,便物色尔等为弟子,尔等天资皆为上佳,笛儿尤其,他日必可替为师将武学广传天下……”

其大弟子朝莫道:“师父只须自立门派,想必日后定很快可以与各大门派分庭抗礼,最终成为武林中流砥柱……”

“住口!”空灵子断然喝止,他沉声道:“无知之徒,你可知自黄帝创下‘平天六术’至今,武学何以江河日下,凋零至此?无非是各门各派囿于门派之见!为师能有今日武学,乃云集天下武学之结果,既然取诸天下亦当还之于天下!为师绝不会自创门派,传与尔等的武功,亦当由尔等毫不保留地传与武林正道中人!”

众弟子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空灵子神色略略和缓,接着道:“与天成拳祖断霸一战后,为师领悟到若是依次习修刀、剑、拳等诸般武学,非短短时日可毕其功。若有绝世之境的内家真力相辅,必可事半功倍,但按常理,内家真力达到极高境界,亦需循序渐进,为师先前所悟出的内功心法亦不例外!”

顿了一顿,他神色郑重地道:“所以为师将闭关修练,但求能另辟捷径,自创与武林各门派迥异的武功心法,若有所成,从此武林中人的功力可在更短的时间内快速提升!

“为师已将拳、刀、剑、箭矢暗器、内功心法、轻身之术六种武学载录,与当年轩辕黄帝传下的‘平天六术’正好吻合,不妨亦以‘平天六术’谓之。为师若顺利出关倒也罢了,若是有所差池,尔等亦须得将这武学经典公诸于众!”

空灵子已闭关两年多。

时值隆冬,天色阴沉,寒风凛冽,被寒风卷扬而起的黄尘忽聚忽散,发出尖锐的啸声。

这是一间已荒废的客栈,在通往关外的路上,常见这种客栈,只有一间客栈孤零零地立于道旁,给远涉的人以短暂的慰藉。

客栈四周处处是枯黄的杂草,此刻,一个年轻的身影正孤立于客栈外,他手中握有一剑,剑尖垂下,他的头发零乱,胸前甚至脸上全是污血,提剑的手竟是青筋根根暴起,指关节泛白,显是以极大的力量在紧握手中的剑。他的五官已有些扭曲,双目紧闭,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他,正是空灵子第三弟子夏戈。

“沙……沙……”

有脚步声走近。

他的嘴角处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肩肋处忽然有一片殷红溢开——莫非,是伤口再度迸裂?

“三师兄,你败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夏戈霍然转身,双目充血,状如疯狂,逼视走近他的人,那是他六师弟夕苦。

夏戈的眼中有极度的疯狂与愤怒,这使他显得有些狰狞可怖。

但夕苦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不安,他在离夏戈十丈远的地方站定,直视夏戈,道:“温九变的刀法修为可跻身当今十大刀客之列,有他在,你永远也报不了家仇!”

夏戈沉默如死,他的目光直视夕苦时,竟有隐隐杀机。

此刻他的脑中一遍又一遍闪过半个时辰前温九变那居高临下的不屑的笑意,以及他所说的那一句话:

“……我永远不会杀你的,因为以你的资质,在有生之年,已不可能胜过我……”

其实,夏戈的仇家并非温九变,而是“不悔剑”慕怀柔,慕怀柔乃世人公认之大仁大义者,没有人相信慕怀柔会为一件兵器残杀夏家十四口人,温九变亦然。

惟有夏戈知道自己全家正是亡于慕怀柔的剑下,为夏家招来杀身之祸的正是夏家的传世之剑“惊神剑”!

那时,夏戈年仅九岁。

夏戈侥幸逃脱性命后,被空灵子收为弟子,夏戈苦练武学,习有所成之后,他便前往不悔山庄,欲向慕怀柔报仇雪恨。

当时慕怀柔正在大宴宾客,面对寻仇的夏戈时,显得谦和礼让,坦荡无愧,直至夏戈刺伤他一臂,他仍阻挡门下弟子不可伤害夏戈,只道这是一场误会,夏戈寻仇,难免有偏激之举。

众宾客中就有温九变,温九变深为慕怀柔的宽厚所折服,便出手击退夏戈。

而后夏戈数度出山,以图报仇,皆为温九变所阻。

每次当温九变从容离去时,夏戈都极为鄙视自己,他的心也在那一刻被更为强烈的仇恨充满。

夕苦继续道:“其实若是师父将‘平天六术’悉数传与我们,那时又何惧于一个温九变?凭借‘平天六术’,师父可与须末真、訾临渊这样的大宗师一战,足可见‘平天六术’的威力!”

“好,我便等到师父出关之日!”夏戈终于开口。

“出关?”夕苦颇为清俊的脸上有了略显诡异的笑容:“师父出关之后又如何?无论如何,最终他都会把‘平天六术’公诸于众,温九变是世人所共尊的大侠,以他的修为,再得‘平天六术’相助,你自忖能胜得了他么?哼,我等追随师父已有十几年,但十几年来,他一直沉醉于武学,对我等指点甚少,根基不深,只怕最终空负嫡传弟子之名。”

夏戈凝视着剑尖,若有所思。

夕苦缓缓向他走近,边走边道:“相信以我们的天分,若是在十几年前便投身于名门之下,今日应早有所成,也许你亦已报了家仇血恨!”

夏戈目光微微一跳。

“你必须做出选择了。”夕苦声音低沉地道,夏戈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异样的光芒,

“选择?”夏戈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他道:“师父心意已决,我们绝不可能改变。”

夕苦的声音有一股阴沉之气,他低声道:“其实我们并非绝不可能改变现状!”顿了顿,他以更低沉的声音道:“习练内家心法,最易导致真气逆岔,师父对我们自然毫无戒心,所以……”

夏戈神色剧变,失声道:“你……你想毒害师父?”他的脸色显得更为苍白了。

夕苦似乎早已料到夏戈会有这种反应,他依旧沉静地道:“我们只是不愿接受平庸,不愿屈于命运而已。千百年来,武林各门派无不是蔽帚自珍,师父的选择本就是一种错误!”

夏戈听到这儿,若有所悸,他举目四望,只听得大师兄朝莫的声音从远处一片林中传来:“不错,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三师弟,你应该是一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