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会在一片祥和之态中结束,而表面的祥和安宁却暗藏着隐秘的阴谋,好似一片平静的浮冰下是深不见底的海洋。凌悌已换上了绣着一个寿字的深色长衫,带着一顶圆帽,依旧握着那根雕刻精致的拐杖,他将凌文叫到了书房,说到,“凌文,我不管你有多爱那个女人,你应该知道你们是没有可能的。”话语中决绝的不留余地。
“因为她是翠玉楼的人。”凌文问到。
“是,今天她吻你的时候,你没有听到大家的闲言碎语吗?”
“父亲,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我们凌家不能进这种女人,你知道吗?”
凌文没有说话,深深叹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说到,“如果是凌风要娶这样的女人呢,您会同意是不是?”
“你什么意思?”凌悌将声音提高了八度。
“从小您就疼他,他想怎么样都护着他,难道我不是您的儿子吗?”
凌悌用拐杖重重的杵在地上,发出碰碰的声响,大声说到,“你这是在跟你父亲说话吗?”
凌文没有说话,而是取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切切诺诺的说到,“我会跟她说清楚的。”说完后,步伐矫健的走出了书房,凌风正站在门口,看到凌文一脸愁容,问到“哥,怎么了?”凌文没有回答,而是与凌风擦身而过。
凌风走进书房说到,“父亲,哥,怎么了?”
凌悌却挑开了话题,说到:“杨奇正今天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重要的,但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想要我告诉你什么?跟你说我知道你还在军统?说我要帮他们运鸦片?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苦衷吗?”
“对不起,是我让您担心了,可我不明白,您怎么知道我尚在军统,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
“这个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
“是谁透给您的?”
“唐璜。”
“什么?您也认识他?”
“是,我让他安排张扬出首王副,从而拉下柳亮。我知道孤岛计划,可我没有想到是由你来执行,就在他去世的前一个晚上,我在太白酒家约见他。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求他告诉我你是否尚在军统,他告诉了我你的身份,于是我致电杨奇正,他说让我运一批货物,就让你出军统。”
“父亲,你知道唐璜是什么身份吗?”
“他是共党。”
“您知道?”
“对,不仅是我知道,血狼也知道,他之所以选择唐璜来实施孤岛计划,不仅是想让柳亮相信情报,也要铲除掉这个共党的内鬼。一石二鸟。”
“那您呢,也以铲除共党为己任?”
“凌风,军统的水有多深,有时候我都看不清。”
“那您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加入军统?”
“杨奇正是一个很危险的人,你不是不知道,曾经三三爆炸案是我和他一起策划的,那列火车上有三位军统的战友,我本想通知他们撤退,可杨奇正拦住了我,说这样太冒险,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于是杨奇正提出一个赌注,说如果我能赶在火车爆炸前通知他们,就让他们撤退,如果不行,不仅他们得死,还要让我的儿子加入军统。明明我已经派谢副官在原定计划的爆炸地点的前两个站点去通知他们,可没想到他那么狠心,竟然把爆炸地点提前了三个站点,后来我才知道那里面还有他的妻子,他亲手杀死了她。也要求我的一个儿子加入军统。”
“可为什么是我,我哥呢?”
“你不了解你哥吗?你觉得他合适吗?如果他去一定是送死,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我会看着他死?我只有赌一把,把你交给他。”
“可父亲,为什么您知道军统的腐败,还要留在军统?”
“凌风,你父亲走到今天的这步,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回头吗?”
“为了我,也不行吗?”
“军统是能随便进出的吗?我为了让你出来都花了这么大的代价。”
凌风想到杨窕的那句话,他对凌悌说到:“父亲,你可以选择自己的政治立场。”
凌悌看着凌风,警觉的说到,“你不要跟我说你加入了共党。”
“没有,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您可以不趟这趟浑水的。”
“你父亲早就处于走错一步,万劫不复的地步,但我也懂得怎样保护自己,而你,我不想再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
凌风懂得了父亲的无奈,明白了他的无可奈可,可自己真的要加入共产党吗,与他为敌,站在他的对立面,自己很犹豫,国家与亲情,选择那一边似乎都会是深深的伤害。
凌悌说到,“还有你哥,我跟他说了,不可能让他娶那个女人。”
“为什么您不同意?您明明知道她是军统的人,翠玉楼的身份不过是她的伪装?”
“凌风,你知道吗,不管是军统,还是共党,还是76号,还是特高科,只要是一个间谍,那就是一包炸药,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凌文应付不来的,与其长痛,不如短痛,不是吗?”
“我哥同意了?”
“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不同,凌文就算再不愿意,但他不会忤逆我的意思。”
“可他爱她!”这句话是说凌文爱亦然,也是在说亦然爱凌文。
“你这么激动干嘛。”凌悌不解的问到。
凌风没有说话,而是走出了书房,他不解凌文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不敢追求自己的爱情,因为父亲的一句话,因为父亲所说的安全,可如果人生没有挚爱,即使安然度过也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难道哥哥不理解吗?老天真是会开玩笑,把红绳牵到哥哥的身上,可哥哥却不敢抗争。
凌风回到房间,想起了宴会的热闹非凡,人潮涌动,想起了父亲的无奈,想起了亦然亲吻凌文,想起了杨奇正所说的任务,这时一个黑影闪现,那人是杨窕,她换掉了长裙,而是穿着蓝色的旗袍,眼角涂抹着深色的眼线,如此妖娆,坐在窗前,纤细的双腿缠绕,身边还挎着一个精致的点缀着颗颗珍珠的小包,比月色更加皎洁,她轻柔的声音,说到,“凌风,我刚看见你哥往翠香楼的方向去了。”
“你是来专门告诉我这个的?”
“当然”,杨窕说到,尔后撩了下耳边的发,说到,“不是。”
“那怎么了呢?”
“我是邀请你看亦然今晚的戏。”
“今天她有表演?”
“嗯,对啊,跟我一起看看。”杨窕笑着说到。
凌风却转换了话题,表情凝重的说到,“今天血狼让我刺杀一个潜伏的共产党。”
杨窕也严肃的问到,“谁?”语气急促,像一把利剑。
凌风坚决的说到,“我不知道,他说薛义行会给我具体的信息。为什么他不想往常一样,让你给我信息?会不会察觉到你的身份?”
“应该没有,如果真的被他察觉了我的身份,我现在一定不会站在这里,他知道我一向反感执行杀害中国人的任务,所以应该是避开我。”
“这么说,他还是很疼你嘛。”凌风开玩笑的说到。
杨窕没有说话,而是用一种很严肃的目光看着凌风,凌风瘪嘴说到,“好啦,不说了,你不是说要去看表演吗?”
杨窕说了一句,“楼下等你。”尔后跳下了窗子,凌风探出脑袋,俯身看着窗外,亦然已稳稳的站在了楼下,凌风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尔后匆匆下楼。
两人漫步着,微醺的岁月,皎洁的月,路过灯火阑珊的街巷,路过阡阡陌路,洗净铅华的浮沉,只有你和我。
杨窕突然挽着凌风的胳膊。
凌风说到,“你干嘛啊?”
“我想你告诉我,为什么喜欢亦然?”
“谁说我喜欢她。”凌风漫不经心的说到。
“你算了吧,你明明都把喜欢两个字写在脸上。”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喜欢我哥?”
“爱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就像”杨窕没有把话说完。
“就像什么?”凌风问到。
“没什么,不过你会祝福他们,是不是。”
“我父亲不想他们在一起,我哥竟然同意了。”
“什么?那你哥也算爱她?”
“我看得出我哥很爱她,可他从来不会跟我父亲说不,从来也没有。”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翠玉楼的门口,门口站着捻着丝绢一角的几个画着浓妆的女子,她们妖媚的挥舞着,身姿放荡,眼神销魂,好似一阵迷迭香,一个老鸨走了上来,将粉色的丝绢拍在了凌风脸上,一阵刺鼻的浓香,凌风打了一个喷嚏,后退了一步,老鸨说到,“公子,还害羞啊。”然后哈哈笑着,发出极其尖锐的笑声。
凌风说到,“我们是来看戏的。”
“好,好,里面请。”老鸨谄媚的笑着说到。
凌风和杨窕来到大堂,便看见凌文正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桌上摆着一壶白酒,面容憔悴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台上是亦然,娴熟的步法,头戴凤披霞冠,画着浓烈的装束,白白的脸蛋上是一行斜眉,身穿精美的戏服,粉红的裙摆带着一线黑色的袖口,甩着长长的水袖,唱着一曲《西厢记》中第三折,声音承转起和恰到好处,凄婉而动人,唱着那句“合欢未已,离愁相继。想着俺前暮私情,昨夜成亲,今日别离。”
好似是戏中的词曲,却道出了现实的处境。
凌风坐到了凌文的身旁,杨窕则识趣的坐到了另一张桌子。
凌风说到,“哥。”
凌文举起一个白色的小酒杯,喝了一口,说到,“你知道了。”
“是,哥,你真的爱她吗?”凌风问到。
凌文看着凌风的眼睛,没有说话,眼中是凄婉和叹息。
“你真的爱她吗?”凌风执着的问到。
舞台上,亦然正伴随着小鼓声,唱尽风尘苍茫,好似在阁楼上遥望那别离的郎, “年少呵轻别,情薄呵易弃掷,全不想腿儿相挨,脸儿相依,手儿相携。”
“爱又怎么样。”
“那你就不应该放弃,不是吗?”
“可父亲。”
舞台上一曲越剧,“霎时间杯盘狼籍,车儿投东,马儿向西,两意徘徊,落日山横翠。知他今宵宿在那里?在梦也难寻觅。”
“你为什么不去追求你自己想要的?”
“凌风我不像你。”
“为了亦然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