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走出家门,街上行人依旧,吆喝声依旧,车铃阵阵依旧,什么都恍若刹那,什么都好似幻影,突然下起一阵暴雨,雨水暴虐的敲打在地上,是无情,是重击,好似要击垮雨中的凌风,行人匆匆拿出雨伞,慌张的奔跑着,天空上密布的乌云,一卷卷似浪花的汹涌,凌风抬头看着天空,雨水敲打在他的脸上,好似缝线的银针扎在他的脸上,也扎在他的心头,他想质问,他想呐喊,却又无力,他在雨中走着,一步又一步,艰难的走着,似乎走的并不是街道,而是人生。
他走到了杨窕的家中,敲门。杨窕一开门,凌风便向前倾倒,杨窕一把扶住了他,说到,“怎么了,凌风。”
凌风没有说话,似乎连说话的力气也已不复,杨窕把他扶到了椅子上,凌风的眼中仿若无物,杨窕没有再问,而是从卧室里拿出一套古青色的长衫,递给凌风说到,“去把衣服换了吧,别凉着了。”
凌风没有接过衣服,依然静默的坐着。
杨窕不顾雨水的倾蔓,抱住了凌风,凌风的额头依靠着杨窕的腰部,留下苦楚的泪水,头发上的雨珠与眼角的泪水相融,沾湿了杨窕的褐色旗袍,也沾湿了杨窕的心。
凌风用微弱的语气说到,“我现在没有家了。”
杨窕说到,“这就是你的家。”
凌风轻轻的推开杨窕,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是一束微弱的星光,是一股绚丽的太阳,好似所有的过错都可以被原谅,所以的冲动都可以被融化。
杨窕俯瞰着凌风的面庞,在微黄的灯光下,也泛着黄色的微光,好似一卷古书,有着最曲折的故事和最悲恸的结局,她不忍心看着他难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她慢慢蹲了下来,轻柔的靠近凌风的唇,她听到了凌风的急促的呼吸声,好似听到了一阵滚滚而来的海浪,她想轻吻他,抚过他的发。
凌风也仿佛听到杨窕的心跳,听到了她脉搏的震动,好似听到一阵强烈的音浪,是金属乐的一声巨响,如此重,是一片叶飘落的声响,如此轻,刹那他感受到一股热流,一种体温,那是杨窕的嘴唇,他却好似突然清醒了一般,猛的推开了杨窕。
瞬间整个房间的气温直降,陷入一种尴尬的氛围之中。
凌风率先说到,“我去换衣服。”说完拿起衣服,走到卫生间。
杨窕则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面带愁容,眼神中延生出一种蓝色的忧郁。
凌风在卫生间里,打开水龙头,水流喷射而出,他用双手捧着流动的水,似乎是想把它们握住,刹那一滩积水滞留在他的手掌上,他举起后,洗净自己的面庞,好似在洗净世界的铅华,他看着眼前的镜子,里面站着一个人,一个绝望的人,一双绝望的眼睛,瞳孔放大,皱着眉毛,这便是镜子的自己,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这张面孔,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自己竟然与父亲决裂,与父亲决裂,一个曾经那样敬仰的父亲,一个身形伟岸的父亲,他又想起杨窕的举动,想着不能伤害她,这个对自己来说超越友情却不满爱情的女孩,因为他始终忘不了梦中的那个人,那个离开时如此决绝的女孩,在亲情与爱情的缠绕中,在冰凉的流水中,他长叹一口气,洁白的镜面因为哈出的热气而变得朦胧,这样的朦胧却道出了更加扑朔迷离的情愫,更加懵懂茫然的将来。
凌风走出房间后,看到杨窕斜坐在沙发,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支卷着的香烟,烟雾缠绕在房间里的每一次空气里,盘旋进凌风的心,缕缕烟丝,暗红色的灯光,杨窕的侧脸,侧脸上的光影,旋转着,弥漫着,好似一副静美的油画。
凌风说到,“你还抽烟吗?”
杨窕回头说到,“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凌风走了过来,说到,“或许并没有人会完全了解你。”
“难道,人生来孤独?”
“可我愿意努力了解你。”
杨窕听到这样一句话,顿觉一股暖流流入,她鼓起勇气,提出这个话题,说到“凌风,刚刚”,可还没有说完。
凌风知道杨窕说的是那个吻,自己推开的那个吻,于是打断了她,说到,“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安慰我。”
好似巧妙化解了这段尴尬,却又埋下一段铺垫,一个谁也不知道走向的未来。
杨窕抽了一口烟,再慢慢吐出,朦胧的烟雾,模糊着眼前的时空关系,接着说到“血狼要全面回归上海了。”
“哦,是吗?”
“你知道我的身份,血狼会给我党带来严重的威胁的。”
“你现在担心那么多干嘛呢?你要学会借力打力,不是吗?”
杨窕点头。
凌风接着说到,“明天,我就去找一个工作。”
“找工作?”
“当然,现在我得自力更生。”
“想不到你还这么有出息。”杨窕开着玩笑。
凌风说到,“我可是个男人。”
杨窕笑了,看着凌风,把烟头掐灭在古黄色的烟灰缸里,说到,“快去睡吧,你睡他的房间。”
在书房里,凌悌正静默的坐在房间里,不停的旋转着桌前的咖啡杯,试图排解自己的恼怒与交虑,脑海里回想着凌风的出走,想着那个义无反顾的背影,他想起了尘封多年的过往,那时也是一场燃烧着的大火,自己还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在一片红色的玄影中,自己举起一把银色的手枪,瞄准一个身穿灰色风衣男子的胸膛,他戴着一顶方形的高帽,手里捧着一个木盒,眼角带着一种天生的锐利,而嘴角却上扬着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诡异的笑容,丝毫不惧怕死亡的威胁,甚至是蔑视死亡。
这时,谢副官突然敲门,走了进来,说到,“老爷,您不会真的和小少爷断绝关系吧。”
“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我看见夫人一直在房间里哭,大少爷在旁安慰她。”
凌悌沉默片刻,挑开了话题,“新闻安排好了?”
谢副官说到,“是的,明天的报纸会把凌风火烧码头的原因归结为您不允许他迎娶白百合。”
凌悌点头,说到,“你去把我们现在的情况给血狼汇报。”
“是,还有男野刚刚突然让我去码头找他,也不说是什么事情。”
“你去会会他。”
谢副官点头,走出房间,来到码头,男野科长身穿便服等候在夜空下,谢副官从衣兜抽出一包香烟,打开烟盒,递给了男野科长一支香烟,打燃打火机,男野叼着香烟温文尔雅的抽了一口,吐出烟雾,说到,“谢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要约见你吗?”
海岸边卷来阵阵浪花,是一种幻化的声响。
“您要我帮您办什么事?”
“这不,铁杨要到76号任职,我要你在顾问局安插一个人。”
“这恐怕不太好办吧,顾问局的秘书都是凌先生亲自选定的。”
“正是不好办,我才会向谢先生开口啊。”
谢副官摸了一下鼻子,面有难色,低头看着地面的砖瓦。
男野说到,“谢先生,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的。”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了,如果凌先生知道了。”
“一切都走正常程序,只是稍稍你提点一下他。”
“是谁?”
“田中。”
“这恐怕更难吧,他不是日本人吗,凌先生一定会下意识的警惕是您的人。”
“我已经给他做了一个假证件,现在他更名叫张良,身份是刚毕业的中国学生。”
“男野科长,可真是心思缜密,可为什么要安排他进顾问局,您不信我吗?”
“谢先生,说笑了,我的做事原则是不容有失,希望你理解。”
谢副官点头,说到,“这个,我恐怕还要再安排一下。”
“事成之后,你的账户将多一笔不小的数字。”
在男野眼中,只有金钱的诱惑,才是最坚实的倚靠。
橙红色的太阳静默从天边升起,地面的雨水已蒸发得毫无踪迹,谁也不曾想到昨天那场暴虐的雨,那场亲情的割裂,这是新的一天,崭新的一天,或许这便是夏天的雨,总是来得那么凶猛,走得那么慌张。
凌风伸着懒腰,走出了房间,看到餐桌上摆放着两片面包和一杯装呈着牛奶的玻璃杯子和一把钥匙,上面还挂着一串微小的贝壳链子。他走到桌前,拿起一张粉色的卡片,上面写着:凌风,我有事先出去了,钥匙我给你配了一把。
一行娟秀的小字。
凌风端起牛奶,还带着余热,一口饮尽。换上晒干的衣服后,走到大街上,晃荡着似乎要把每一片砖瓦走遍,注视着店铺橱窗里粘贴的一张张招聘启事,在良友银行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这边,男野科长找到王副,他们坐在一家餐厅里的沙发上,水晶般的珠帘,真皮的座椅,桌上铺着一张蓝白相间的桌布,桌上摆放着水果拼盘和两杯柠檬茶,里面散落着几片微黄的柠檬,在杯口处还插着两把花色的小伞,这是日军蓝色俱乐部,出入的基本都是日军的军官或者伪满政府的高官。
王副说到“怎么样,男野。”
“凌悌并没有向我举荐谁。”男野说到。
“看吧,我就说凌悌是不会借机安插他的人的。”
“看来我多疑了。不过我还是决定把田中调过去。”
“凌悌会同意?”
“当然是通过别的渠道。”
王副点头,接着说道,“那76号的处长,你决定了吗?”
“嗯,听你的,铁杨。”
王副笑着拿出丝帕,擦了擦嘴,说到,“一会去听戏吧,我听说翠玉楼有个女子,唱得挺不错的。”
“什么戏?”
“《牡丹亭》。”
男野笑着说到,“你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王副翘起兰花指,唱到《牡丹亭》里的一句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音色纯正,极具腔调,好似一个戏子,散发着一种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