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泛泛之交。
这一声“节哀”甚至算不得朋友的关心,我心里清楚,我和他这样的人,不会有太大的交际。
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难不成还有人敢在董二爷的葬礼上闹事?我赶紧跟上去凑热闹。
我有个朋友说过一句话,让我引为经典:元宵灯会上看彩灯和看烟花虽然让人激动,但都没有看别人吵架来得精彩。
当你挤在人群里的时候,你会觉得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开始兴奋起来,简直忍不住要摇旗啦喊,加油助威。而这种兴奋是有别于斗兽场和黑拳的血腥,更像是绿茵场上的那种激动,一年的压力都可以释放出来。
等我出了灵堂,就发现院子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根本就凑不到前面去。我注意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里面的人的身上,就依着墙壁偷偷地站在凳子上朝里边看。
外面围着的都是来拜祭的人,唯独人群中间被分成了黑和白两个阵营。董家的人因为戴孝,所以都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而对面不知道什么原因,全穿的是白色,倒像是故意为之。
白衣服的人数虽然偏少,但也有好几十号,敢带这么多人来董家,难不成是生意上的仇家落尽下石来了?
卧槽,难道接上来上演的,就是传说之中上百人斗殴的场面面。那待会儿打起来会不会殃及池鱼,我是上去浑水摸鱼还是赶紧跑路?其实我就是路过的,不会也被揍一顿吧。
不过很快我就觉得是我想多了,我出来这会儿吵闹声已经控制了下来,两帮人彼此对峙着,我看到董老大站在人群的中间,而他对面站着个板寸头的男人。
这人皮肤晒得黝黑,长得很壮实,这么冷的天居然还穿着运动服,而且很随意得披着,看上去就有一股狂野气。眼神烈得跟团火似的,被他看一眼就得往外冒冷汗。和他一比较,董将华简直可以用“精致”来形容。
我脑子里立刻就生出一个想法:这个人惹不得。
白衣男子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手一扬,道:“这就是董家的待客之道?董将臣都死了,你们还是这么不懂事。”说着摇摇头,简直狂妄到了极点。
董家的人立刻大哗,高声大骂,对面的人也不甘示弱,两边人你来我往的,推推搡搡,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我心说这话可是把董家老太爷的面都骂进去了,不知道他听到了会是什么反应。回过头去看,却发现他和我大伯都不在大厅里了。
他是董家的老太爷,要是到院子里身边肯定是有人陪着,那我不可能没发现。他没出来的话,就只能是上楼了,而大伯也不在,肯定是一起去的。到底是谈什么事,需要这么隐秘,连有人“砸场”都没发现?以老太爷的名望,这种事怎么可以忍,他该不会是去拿“家伙”了吧。
不过我倒有些庆幸他没出来,自古打仗就讲究兵对兵,将对将,对方明摆着四十岁出头,他要是出来就只能证明下面的人无能了。筠都偏安一隅,董家在这儿附近可是货真价实的庞然大物,要是没点手段,那可太名不副实了。
我扫了一眼又把视线放回人群中,就看董将华抬起手,示意他身边的人安静,然后道:“我董家有多少斤两,想知道的可以来自己称量,到是你郭逢安,出个门都得带这么多人,也不怕乡亲们笑话。”
笑话,这会儿谁敢笑话。我用手指点点太阳穴,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南怀郭逢安,尚北董将臣”,敢和董家唱反调的,肯定只要郭家。
这句话有些年头了,怎么来的不清楚,郭逢安是因为什么原因和董家起矛盾的我也不知道。但想来就像《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复似的,其中一个会想,他凭什么有资格和我齐名啊,一来二去的,肯定就出问题了。
这些年董将臣去了浙海,郭逢安已经是附近响当当的人物,筠都的赌场和ktv多少都和他挂着关系,只是没想到他一收到消息就过来闹事,到底是什么矛盾这么大。
郭逢安面上笑容不减,道:“哟,董老大,你这话可就说错了。再怎么说,我和老二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他死了,我当然要带着弟兄们过来上柱香。我老早就跟他说过,他一定会死在我前头的。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他说完一声长笑,他身后的人立刻跟着发笑,董家人背对着我,看不到他们表情,但我可以想象那个画面,他们肯定脸都气绿了。
郭逢安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粗狂,他拿董将臣的死说事,董将华怎么说都不好应付,还容易落下话柄。现场这么多人,其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有人在,就比如我。这会儿就算是打起来,也是董家人栽面。
董将华出去经商这么久,要玩花花肠子郭逢安不一定玩得过他,但这个面如果栽了,第二天就可以听到外面董家被郭家压了一头的传言,那面子可就丢大了。难不成真的要请老太爷出来镇镇场面?我琢磨道。
这时董家骑虎难下,我却看到黑衣服里边有团显眼的白色在往前挤。是董敬星,这小子要干嘛。
就看他走到董将华旁边,不卑不亢道:“既然是父亲的朋友,那里边请。”说完手一抬,真的是请他进去。
语惊全场,四下静默,连我都忍不住点了个赞。
既然你郭逢安是来上香的,那我就请你进去。你进来,是我请进来的,你不进,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说这话的人还不能是其他人,否则就没有这个效果,董敬星作为晚辈,他来说这个话,是最合理的。
只是没想到他这么镇定,连郭逢安这凶悍模样都不怵。如果换做是我,这会儿没准已经把拳头冲他脸上招呼了,到时候场面一乱,连葬礼都得毁了。
董敬星年纪轻轻竟然有卧虎之能,这或许可以让他收获很多东西,但他的处境,只怕就更难了。
但郭逢安毕竟是郭逢安,他根本就没有展露出别的表情,大笑一声,一甩手就从董敬星旁边走过去。董家人也不便阻拦,让开一条道让他进去,董敬星陪在他身后。
我突然想到,董家两兄弟既然都在外面,那董家的盘口是怎么维持的,该不是还得要老太爷亲自出面吧。我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到答案,暗自批评自己,要是这都被我想到了,那不是我也摇身一变成唐老太爷了。
我看到他们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从凳子上跳下来,站在了一边。
郭逢安把手搭在冰棺上,望着里面的人,董敬星和董将华都在一旁看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郭逢安从开始就一直在笑,只有这会儿才把笑容收起来,过一会儿,他走到灵堂前。董敬星为他点上三根香,他单手接过,插进香炉以后转身就走。
到了正门的时候,他才停下来,看着董将华道:“这么好的房子,可惜董老二没福享受。走了。”
“不送。”
郭逢安放声一笑,然后大步出去,他身边的人迅速跟上去,然后就看到十几辆白色的小车跟着开走了。
他来的时候霸气凛然,可真的点上三根香就走了,很多人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我想到他在冰棺旁边站了一会儿,就有个念头冒出来,他可能是来看董将臣是不是真的死了。
这种人,倒真的是随心随性,或许他在看到董将臣死了的时候,有些东西就结束了。但我回过头,就看到董敬星一脸沉默地对着照片上那个人,我突然想,有些东西结束的时候,有些东西便跟着开始了。
就像是结束了一场闹剧,而葬礼还要继续,师傅们又开始诵经念咒,董敬星又一个人跪在他父亲的灵位前。
我看到大伯在楼上冲我招手,然后赶紧跑了上去。
我问他在这上面干嘛,他说在和董老太爷谈下葬日期的事,我心说怎么可能谈这么久,院子里闹翻天了都不下来。
大伯带我进了二楼的一间屋子,看我有些疑惑,就说:“我要在这里待到下葬的日子,这是董家为我安排住宿的房间。”
我点点头,又听到他说:“你不是说要和我说什么事吗,说吧。”
我一拍脑袋,看了半天热闹把自己的事忘了,忙把门关上,然后让大伯坐到床上,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到他对面。
思绪混乱得很,我想了想,打算从我们下井那天开始说。
“这事儿要从20号那天说起,当时我们听说定河边上发现个墓……”
“等等。”大伯打断我,“定河边上有个墓,你们哪儿来的消息?”
对,消息的来源,我揉揉眉毛。我其实早就该注意到这个问题的,但我一醒来就发现了“我”已经死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这上面,所以才把这件事忘了。现在被大伯一问,我立刻醒悟过来。
这定河底下这么古怪,“上面”就没派人进去看看?而且这两天我都没听到过有关这方面的消息,强子当时,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