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星沉。
京城一处大宅之中。
中年男子问道:“大人下一步欲往何处?”
老人道:“青王之乱。”
中年男子如数家珍地答道:“青王之乱已过了十年。那时的人不是被发配塞外,就是死在狱中。恐怕没什么可操纵的余地。”
老人轻轻地笑了。
那像是一阵欣慰的笑声,仿佛在赞赏自己的得力手下对这般旧事也能应答如流。同时也像是长辈看着幼稚的孩子不经意漏出的笑声,仿佛在笑中年男子仍是看不清其中关键。
中年男子微微有些惭愧,无论过了多久,他在这尊之重之的老人面前,都如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般。
老人这才道:“安国公玉和,就是剩下的人。”
男子乍闻此人姓名,先是恍然,继而不解道:“安国公当年若非运气好,确是在劫难逃。可时隔多年,安国公的势力已经今非昔比。朝中除了六王党和皇上,谁也压不住他。恐怕旧事重提也只是小打小闹,无损其根本。”
老人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急躁。如此耐不住性子,何时能成大事?”
中年男子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垂首惶愧道:“是,小人鲁莽。”
老人道:“当年剩下的人,除了玉和,还有天颜郡主。”
中年男子抬起了头,眼前的迷雾似乎陡然露出了一线曙光:“大人高瞻远瞩!小人听说天颜郡主留下了一个孩子。我们奈何不了玉和,那孽种却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老人苍老的容颜上仿佛流露出只有年轻人才有的焕发神采。
他缓缓地道:“宋家有血脉留下,青王之乱就不算完。玉和,就仍是在劫难逃。人雄,你替老夫去查清楚那孽种的下落。”
这件事并不好办,但这个叫做应人雄的中年男子没有一句怨言。这个老人的一言,对于他来说,是比天经地义更重要的金科玉律。老人要他活,他会活的比任何人都认真。老人要他死,他会死的义无反顾。
他仅仅是跪下恭诚应道:“谨遵大人之命。”
老人满意地摸了摸自己长达胸前的白须,自言自语道:“青王之乱过去了十年······那孽种也该有十五六岁了。有可能会认识朝中的显贵······”然后转对应人雄道:“这件事用你的人是不成的。要借助黑暗世界的力量。”
黑暗世界——是白道中人用以称呼在那不受法律约束的地下世界里横行无阻、无法无天的黑道贼寇们所建立的庞大势力时所使用的名词。老人提起这个词语时显得那么熟悉,黑与白并非是绝对的对立。大多数时候,黑与白,是一体之两面。
老人考虑了一会儿:“京城的黑道势力首推西街十八巷那贼窝子。人雄,你有什么理想的人选么?”
应人雄对答如流道:“回大人,据小人了解,西街十八巷三四年前是由一个姓李的贼子做主,但李家人才凋零,已于三年前消亡。现在西街十八巷大多数的势力都归附于一个新兴的贼首。”
老人欣慰地道:“这件事至关重要。你的着眼点没错。要找,就要找最强的人。那个新兴的贼子,叫什么?”
应人雄沉着应道:“那人姓莫,从前已是成名的黑道恶汉,现在又有人送了他一个西街十八巷大总管的称号。黑道中的贼子都唤他——西街十八巷大总管——‘天魁’莫一是!”
老人发出感叹的声音道:“这名字······”
应人雄奇道:“莫非大人认识此人?”老大人饱经沧桑,胸中广博,浩如湖海,天底下恐怕没有他老人家不知道的人。想到这里,更加恭敬地低下头去。
老人沉默不语。好一会儿之后,才呆滞地缓缓道:“这名字······好长啊。”
应人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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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墓人总是起得很早。
月亮仍在天边朦朦胧胧地留着影子,还是众人酣睡的时分。李墓人已起身走到了自己门前的庭院里。
他的院子经过一番修整,比起大宅内的任何一处园景都显得毫不逊色。他结义的小弟周全虽然憨厚老实,打理花草园林还真是一把好手。李墓人的院子从前杂草丛生,土地失了养分。周全便不强行种植新的植物,反而从大宅各处找来了数十栽盆景,经过周全巧手布置,倒真有几分文人雅士居住的氛围。
李墓人起个大早,却不是为了观赏这些奇花异卉,而是为了他每日的必修功课——练功。武功对于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来说,本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李墓人不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他是一个曾经跟江湖上名门正派打得不可开交,如火如荼的教书先生。所以他的武功不能有丝毫退步。
李墓人是个天生的武痴,对于武学一道极为专注沉迷。他武学天赋极高,过去教过他的教练们常叹道有一徒弟如此,定能广大门楣。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在区区八九年间身兼百家之长。三年之前李墓人还未退隐时他武功已是非同小可,这三年的隐居令他更有了钻研摸索的工夫。令他有时间可以想出一门适合他自己的武功。
现在,李墓人就正在练习这门功夫。
李墓人脸色如常,也不见他有什么吐气吸纳,只是平静地弓起食指,随手一指弹出,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也没激起任何的震荡。
‘嚓’一丝几不可闻的轻响,如同刀锋划过般的清冷响脆。
三丈外的老槐树上,有一片树叶却随着他这一指缓缓落下。情景怪异非常。这树叶竟似被人近距离用刀刃切下一般,树叶的本身没有一丝遭到破坏,只有连接树枝的根茎处像被斩断般有着漂亮利落的切口。更令人惊骇的是,整棵树只有这一片叶子落下,其他的叶片连一丝晃动都没有。
李墓人面无表情,继续弹出数指。也不见他特别瞄准,只见他手指所弹的地方,立时便继续有树叶飘落。大树依旧如故,没有一丝摇动的迹象。练罢食指上的功夫,李墓人弓起食指与中指,双指同时弹出。这时他运用的劲道似乎与刚才不太相同,食指划出的直线轨迹的尽头仍是有一片树叶落下,而顺着中指的那条线路却略有成螺旋状的趋势,环形的击落了八片树叶。
试罢双指,李墓人这一次四指齐弓。四条不同的轨迹在半空化成现实,直线、曲线、弧线、螺旋线——叶片顺着这四种轨道精准地被同时击落。他手指上似乎有隐形的弓箭,指到何处,那里便有被破坏的危险。然而弓箭却无此精准,可以每一箭只射下一片叶子。树梢头如同遭到一阵狂风过境,树叶纷纷落下。然而这现象其中却包含了自然界的风所无法拥有的,令人心寒的技术与算计。但拿到人身上,却又太过超出人类所能办到的能力范围。
李墓人试完四指,眼中精光暴现,显然是在运行一门特异的内功心法。他心知这门武功的试演出来破坏范围太大,只能在脑中自行演练而已。李墓人注视着这颗老槐,默默想象着他所新创的武功试炼出来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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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全每日要给花卉浇水施肥,因此也惯了早起。他走出房门,又一次如他所料看见李墓人站在院子中央,仰头看着老槐树下满地的落叶。眼中茫无神色,仿佛在神游太虚一般,但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十分满意。
周全上前几步,招呼道:“大哥早。”
李墓人仍是注目着大树,没有回答。周全只道自己声音太小,李墓人没听见。便扯开了嗓子喊了一声:“大哥——你早!”
李墓人的声音才悠悠回应:“听见了听见了。这么大声做什么?四弟,你起来浇水?”李墓人刚才运转内气,默默存想以意念试演武功。如同打坐冥想,心中清明,不存半丝杂念。就是在他耳畔打个雷他也听不见。也是凑巧,他刚冥想完就注意到周全来了。他马上出声回应,事实上周全喊的第一句他真的没有听见。
周全笑道:“是啊。我从小习惯了,每天到了时间一定要给花草浇水。”
李墓人道:“我也习惯了,每天早晨一定要到院落里走走。否则难以安心。你先忙,我回房了。”
“是,大哥慢走。”
周全心中迷糊道:大哥怎么总是在这看落叶。说来也怪了,才几月的天,树叶怎么掉个没完没了。这些叶子该不会是有人故意弄下来的吧。他心中虽然存疑,可是经过他亲自爬到树上察看,除了掉落的叶子外,树枝一点损伤也没有。那就不是有人用器械在扫落树叶了。
近处一看,树叶的根茎处就像是有人用利刃割下一般。难道有人可以在树底下切断树上的叶子,还不动树本身分毫么?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又不是神仙妖怪。周全抬起头,恰好看见李墓人走回房间的背影。
“······”
周全沉默了一会儿,想通了似的道:“干活干活。”
今天又是平静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