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得好并非好事。
二道岩两个生得好的半大人,一个疯了,一个傻了!
出事的人家和出事的地点离关家旺家不远,出事的时间却有些久远了。
二道岩人爱以十二生肖记时间,尤其是孩子的出生年月。比如,问关家旺多大了?他母亲会说,猴年马月生的。
出事那年岁次癸丑,猴年马月出生的关家旺五岁多不足六岁。这个年龄段,尚在二道岩人划分的细细人范畴。
出事那天,关家旺正好去龙家竹林收鸡蛋。
地处黔西北边陲的牛栏江二道岩,植被像光头上的假发,一场暴雨就连皮带肉地被揭掉。只有盘根错节的竹子,才能抵抗山洪肆无忌惮的侵袭,不至于让二道岩这片土地赤身裸体的有失自尊。
二道岩家家户户都种有竹子,刚竹、淡竹、斑竹样样俱全。因为房子七零八落的缺乏规划,所以远远看去,房前屋后,或者左右山花边的竹子,就显得零碎而花花沓沓。
“小黄”放着热乎乎的鸡窝箩不钻,偏要去竹林里坐月子。它不去自己家房前的竹林,偏偏舍近求远去龙家的竹林。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龙家的这片竹林与钱家的那片竹林连成了一片。两片竹林连在一起,就是很长的一条绿带,一头挂在龙家山花高翘的瓦房上,一头拴上了钱家低矮的茅屋。风吹之时,竹林如汹涌澎湃的牛栏江,大有吞噬钱家茅屋之势。
“小黄”生育能力很强,与关家旺的母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时候,二道岩刚实行计划生育,关家旺母亲不孕不育,反倒给当生产队长的公爹争了面子,以至于多年以后,因缺当门牙而连话都说不清的关父,因为率先响应计划生育号召,顺理成章地接过了关家旺爷爷手中的权杖。
其实,一家子“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关母不是不生,而是一九六八年旧历五月生了关家旺之后,再也没人前仆后继。
那个时候,每家每户的大小畜牲,除了鸡狗猪,其佘归生产队集体所有。喂牛马就像养闺女一样,到时候都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只下蛋母鸡,往往是一家人的油盐酱醋茶,当然也是细细人的书包。因此,“小黄”是关家旺一家严防死守的对象。
关家旺打小喜欢琢磨事儿,鸡为什么“咯咯咯”叫,狗为哪样“汪汪汪”吼,如此之类的事,他都没放过。他琢磨不透的是,为啥子耗子那么小,一窝生它四、五个。而母亲这么一大片地,就长自己这么根独苗。“小黄”的反其道而行之,当然成了他琢磨的重点。
也许是“小黄”多心,认为自己月子坐得频繁,而主人又忘记了它应得的犒赏。人需要赏罚分明,鸡何尝不是。或许是,竹林里的蚯蚓,让它感到,与其“咯咯咯”的向主人乞讨,不如自食其力。并且,它自己也可以在寻找蚯蚓的过程中顺便把月子坐了。
关家旺家房背后有两条蛇,一条往左弯弯曲曲爬进高大瓦房,一条往右直来直去通往茅屋。
那会关家旺与龙须还没矛盾。因此,他是由弯弯曲曲的蛇形小路去那片竹林的。他一进去,果然听到了“咯咯咯”的声音。紧接着,他看到了“小黄”和一只芦花公鸡。
不晓得芦花公鸡倒底姓龙还是姓钱,无论姓什么,关家旺定不轻饶。正好眼前有一块石头,他抓了起来,俏俏地向袭击的目标挪动。
关家旺准备击袭芦花公鸡的时候,从二道岩上吹来一阵风,仿佛一个呜呜吼叫的疯子,一路驱逐着热浪来到这片竹林。风临之后,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竹子波澜起伏,相互碰撞出的声响使两只鸡丧失了听觉,两只丧失听觉的鸡又打得火热,两只打得火热的鸡缺乏最起码的警惕性,根本发觉不了危险正向它们逼近。
“小黄”与芦花公鸡正在竹林里散步,深一脚浅一脚的,像龙须的爹跛二龙。芦花公鸡咯咯咯地叫着,让关家旺想起钱串子那段丑话。
钱串子问关家旺,说旺子你不是喜欢琢磨事儿么?那你琢磨琢磨,那些骚鸡公是咋个把你们家“小黄”弄到手的。
钱串子说,骚鸡公想上你们家“小黄”时,是不是“咯咯咯”地叫唤?这种叫唤翻译过来,它就是“哥哥请你吃,哥哥请你吃”?但事一完,骚鸡公马上对你们家“小黄”说:“各找各吃,各找各吃”。
关家旺一想到钱串子这些话,击袭芦花公鸡的决心更大了。他觉得石头扔去没多大的把握,最精准的办法是动用手脚。这一招刚从脑子里窜出,就像领导出马一样,他还没有椅子脚高的小短腿便服从命令听指挥地扑向芦花公鸡。
关家旺一脚踩去,正好踩住了芦花公鸡的尾巴。一声惨叫,芦花公鸡来了个金蝉脱梢,扔下一地鸡毛后逃之夭夭。
“小黄”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傻了!它不喊不叫,呆呆地盯着地上那些漂亮的鸡毛。在芦花公鸡骂骂咧咧地离去之时,它条件反射地动了一下。这一动,它看到了自己熟悉而痛恨的东西。
“小黄”恨之入骨的这东西乃一双浅绿色的胶鞋,是关母卖了它的孩子买来的。那些孩子它花了整整一个月来孵化,好几个还是它小心翼翼地用嘴勾啄出来的。那些可爱的孩子整日与它形影不离,叽叽喳喳的嚷着要吃。
虽说“儿多母苦”,但“小黄”乐意呀。不料,因为关家旺这双破鞋,它的孩子就没了。谁的孩子不是娘的心头肉啊!
“小黄”开始动脑筋报复。它的报复方式很简单也很准确,不是说冤有头债有主吗?
关家旺母亲虽然是最大的仇家,但“小黄”不敢用鸡蛋碰石头。关家旺穿着它为之付出一群孩子的浅绿色胶鞋,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但它远不是他的敌手。
有时候,“小黄”天真地想,要是这家人有个奶娃多好,它完全可以找机会对奶娃下手。关父常年不在,关母每天外出干活,而关家旺又是个只晓得到处玩耍的细细人。它有多如牛毛的机会,让一个奶娃从此见不到光明。不过,想归想,不现实的现实情况下,它只好在这双浅绿色的胶鞋上屙了一泡屎。不但如此,它还在胶鞋上踩了又踩,力所能及地让污染的面积尽量扩大。
此类案件不需要排查嫌疑人。案发当天,“小黄”就挨了关家旺狠狠的一脚。
平时,关家旺踩耗子也一踩一个准,甭说一只鸡了。他的这一脚正好踩在“小黄”的肚子上,疼得它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给这家人下蛋了。
老鸹啄的,你踩着它的蛋庄了!
“小黄”被关母救下了。救了它的关母说,踩破它的蛋庄下不了蛋,看哪个挣钱给老鸹啄的你读书?
“小黄”的屁股不争气,像戳通了的豆袋子,仍然保持着以往的生育态势,让它报复主人的计划落空。于是,它又有了另一个报复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