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相望着楚王, 平心静气而又不失肃穆地说:“楚王的心情我十分理解,解忧是你掌上明珠,有她在你身边,你会身心愉悦,倍长精神的。让她离你而去,我也于心不安。不过事已至此,要想挽回,也是相当困难的。依我之见,楚王不妨面见圣上,陈述你的意见。我随后再去力谏皇上收回成命, 改换别家, 你看如何? ”
楚王听后沉吟良久,思前想后,别无他法,也就只好同意照此行事。
送走了李志相,楚王又与解忧商量了一番,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卧室安歇了。
楚王越想此事越觉悲痛,不由老泪溢出眼眶。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如花似玉的孙女将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那是一个即将老死的老头儿,其年龄比自己还大,他怎能配得上自己的孙女呢? 这岂不是把豆蔻年华的解忧往火坑里推吗?
楚王不会不知道, 当今的乌孙昆莫是承受不了妙龄女子的艳福的。当初为了以和亲而令乌孙倾向汉朝,汉武帝将细君公主下嫁乌孙的那位老昆莫。及至嫁过去,细君公主面见如此老迈的昆莫几乎悲痛而死。而老昆莫也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大有隔世之感。后来细君公主上书汉武帝备述自己的痛苦之情,要求恩准返回长安。但汉武帝拒不理会,坚不恩准,令她严守妇道。
然而正值青春少女的细君公主哪能忍受如此的孤寂与凄苦,常常暗自垂泪,归心似箭。远隔千山万水而不能回归家乡,十分伤感,于是她展纸提笔写就了一首以《黄鹄歌》为题的诗,抒发了自己的怨情哀思。
其诗写道:
我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此歌辗转传寄汉武帝,汉武帝虽觉伤情撩人,但还是硬下心肠不理不睬,装出一副佯称不知的样子,任其苦度时光。
后来这位老昆莫离世而去。在他临死前,他的一位儿子在病魔加身,即将死去时曾苦苦哀求老昆莫,当他死后定将昆莫的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亦即老昆莫的孙子——岑陬。老昆莫考虑再三终于答应了。于是这个儿子便闭目归天了。
不久老昆莫依言在临死之前将王位传给了孙子——岑陬。
老昆莫与细君公主老夫少妻几年不曾生儿育女。老昆莫在死时要求细君公主在他归天之后改嫁给自己的孙子岑陬。嘱托之后他便撒手人间。
对此乱伦的婚嫁,细君公主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然而乌孙当时的社会风俗就是这样的。
屈辱的细君公主出于无奈, 只好依嘱改嫁给老昆莫的孙子岑陬为夫人。
好在细君公主与乌孙王岑陬年龄相当, 也就过了几年夫妻生活。遗憾的是只生了一个女儿后,细君公主便谢世归天了。而今的岑陬也已年老,其容颜与当年婚娶细君公主时大不一样。
按照乌孙国的规定,女儿是无权继承王位的,这对岑陬与谢世的细君公主来说可谓最大的憾事。
如今的乌孙昆莫正是这位岑陬。而向汉朝和亲的正是这位岑陬。解忧下嫁的也即是他。看来解忧又将步细君公主的后尘。
这对楚王来说无异于猛雷轰顶, 难怪他如此悲愤交集, 狂怒不已。
狂怒的楚王虽然难受得心如刀绞, 但他并没有将这些他所知道的事情告诉给解忧, 他怕自己的孙女承受不了如此严重的打击, 他决心承受天大的压力, 豁出性命来护卫正值芳龄的孙女。
于是他面见汉武帝,婉言陈述了自己的意见,但遭到汉武帝的严厉痛斥,颓丧而回。紧接着汉武帝又派自己的侍从,捧着措词严厉的圣旨, 再次来到楚王府, 宣旨楚王限期向乌孙下嫁解忧。
而那位李志相根本就没有按楚王的意思向汉武帝回奏,他一改前言内容,说楚王已被他说服,只是楚王尚有侥幸心理,企图试探皇上能否改换别家女儿下嫁云云。
看风使舵的李志相城府颇深, 这样的回奏既表明自己作为说客功不可没,又不伤楚王,无异于向汉武帝交底,将楚王的心病呈现出来,好让汉武帝采取对症下药的办法。
为此,汉武帝在面见楚王时,才采取了不容置辩的态度,打消楚王的痴想,逼其就范。
心犹不甘的楚王登门拜见李志相探问究竟时, 李志相摆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说他为楚王力谏,遭到皇上的斥责,骂他办事不力,怀疑他串通楚王违抗圣旨。说皇上限期解忧下嫁之事如果延误,将拿他问罪。
楚王听后惴惴不安, 反说自己连累了李志相, 深感忧心如焚。楚王回府后忧思成疾,暗中大骂汉武帝情绝义断,枉为人君。
对于再次下达的圣旨言词,楚王作了认真的考虑。那上面分明写着:“抗旨拒嫁,满门抄斩! ”这八个字犹如八柄匕首直插他的心窝,令他畏惧,令他失魂落魄。为了保护解忧,他是不怕死的。然而皇上要的不仅是他的老命,是“满门抄斩”。如果酿成这样的后果,他所口口声声喊着要保护解忧岂不成了一句空话吗?
幸亏这第二道圣旨他没让解忧和冯嫽听, 也没有告诉她们这八个字,只含糊说是皇上不改决定,仍要解忧限期下嫁,如此而已。
情势的严重他是心中有数的。恐惧的阴云笼罩住他的身心,于是他忧思成疾。但每当解忧和冯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装出一副无病的样子,借此安慰她们的心,别为他而担忧而愁闷。
眼看期限将近,他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再三考虑的结果,还是觉得让解忧从嫁为好。这样即使自己不幸,也可保住解忧的命。
吃了几副名医的药,加之他排遣愁绪,有了最后的决定,顿感身心清爽。这日他叫来解忧和冯嫽,对她们诉说了从嫁为好的决定。
然而性格坚毅的解忧听了楚王的话,轻轻摇着头,说:“我说什么也不远嫁异国,即使独身一生,也要服侍爷爷。”
楚王听后十分感动,但他依然坚持要她从嫁,并说从嫁是唯一的出路,舍此别无坦途。
为此老少争执不休,各持己见。解忧问楚王为什么又改变主意,楚王避而不谈,只说世受皇恩,安享俸禄,理应效命皇上,为朝廷报效终身,才是宗室的本分。
对此说法解忧难能苟同,认为其中必有缘故。但是楚王闭口不提令他改变初衷的真正原因,解忧疑惑不定,认为楚王肯定有什么为难之事,瞒着自己。
解忧也不追问,回到居室,百思不得其解,找来冯嫽共同商讨其中的奥秘。
机敏的冯嫽早已看出楚王的矛盾心理, 也从楚王的病情中发觉他是强自镇静,断定他为了解忧而忍受痛苦的折磨,于是她对解忧提出一个请求。
解忧问冯嫽有何要求,冯嫽笑而不答,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解忧。解忧不解地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我不会怪你的。快说呀! ”
冯嫽说:“我怕你做不到。”
解忧说:“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我怎会做不到呢? 你快说呀! ”
于是冯嫽便对她提出一个迫使楚王说出真情的要求, 要解忧严格遵守。
解忧沉思了一会,终于答应了。
当天晚上解忧就病倒了。冯嫽急忙告诉楚王,楚王来问解忧哪里不舒服。解忧愁眉苦脸的样子,半天不说话,急得楚王像热锅上的蚂蚁,满屋乱转。
于是楚王叫冯嫽去请医生。医生诊断后,开了副药,对楚王说:“解忧害的是非常严重的心病,这药是通畅心窍的,不一定能解除她的心病。”
楚王面露不悦:“难道就无法医好吗? ”医生说:“心病还须心来医。她是你的孙女,难道你就不知她有什么心病吗? ”
医生走后楚王来问解忧是否心脏不好。解忧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心口堵住了什么东西似的不舒服。”
冯嫽从旁解释:“刚才在门口,医生说小姐是因为猜疑成忧,被气阻塞心窍而发病的。唯有让小姐说出猜疑什么,然后再将疑问解开,待气顺之后,此病自然痊愈,否则病情恶化,后果严重,朝夕难保。”
楚王一味好言开导,解忧始终不展愁眉,不住地喘息咳嗽,一天一夜不进饮食,急得楚王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楚王叫来冯嫽再三询问,解忧为何如此?
冯嫽流泪回答:“小姐说楚王瞒着圣旨所言, 把她当外人看待,所以成天闷闷不乐,成了这副模样。”
楚王犹豫了半天, 忍不住才对冯嫽抽咽着说出了圣旨的内容。
冯嫽坦然镇静地说:“王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事关小姐,为何要瞒她?你好心待小姐,小姐自然明白。你这样藏头露尾的,反而让小姐胡乱猜疑,忧闷成病。你索性告诉给小姐,也好商量商量。有道是孤掌难鸣,众志成城。请王爷深思。”
楚王说:“说出来我怕她担惊受怕,再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