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金灿的云霞即将隐没于天际,古老的北平城也将再次被黑夜吞噬。
仇澜从正阳门东站出来后,脚步就显得有些沉重,此时,他正沿着前门大街朝大栅栏的方向行去。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石板路,遗憾的是却没有了相依为命,亲如手足的他们。
儿时的记忆在眼前清晰的闪过,一如昨日……
风雪中冻的瑟瑟发抖的四个幼小身影,肩并肩,手挽手,彼此相拥着走过这条街巷。
“无邪哥,我好饿啊……”
“馒头,跟哥一起唱歌,把肚子里作怪的虫子吓跑就不饿了。”
“嗯,那咱们四个一起唱吧……”
“天是爹,地是娘,老子生来没人养;雪当饭,雨做汤,老子饿的心慌慌……”
沉浸在回忆中的仇澜,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八大胡同之首的陕西巷。
八大胡同是烟花柳巷的门楣,前门外大栅栏一带,坐落着大小妓院近百家。只不过这八条胡同里多是一等一的妓院,因舒适雅致,姑娘漂亮而闻名。
文人骚客说要去八大胡同,其实是在说他要“做什么”而不是“去哪里”。
状元夫人赛金花,传奇女子小凤仙的故事,也在民间广为流传。
华灯初上,陕西巷里已是人影憧憧,乐声起伏。酒楼,饭庄,茶馆,戏院虽然不是这条巷子的主角儿,但依然是客来客往,热闹异常。
仇澜来到一家门口挂着对儿红灯笼的宅院前,跨步走了进去。
“这位爷……您来了……”一位身穿旗袍,手里捏着手帕的女人,拖着长长的尾音将仇澜喊住了。
“春桃姐!”仇澜笑着向这位花枝招展的女人打着招呼。
“是无邪来了。”女人收起招牌式的轻浮笑容,温情的笑笑:“一年多没见了,姐怪想你的。”
“我也挺挂念姐妹们的。”说着仇澜从口袋里掏出一沓法币,塞到女人的手里,低声道:“春桃姐,这次来没特意给你们带礼物,还是用这东西帮衬帮衬姐妹们吧。”
女人握着手里的钱,叹息一声:“好,姐替她们收下,姐明白这是你的情意,也是你做为爷们的面子。”
“行了,别在这里耽误时间陪我聊了,欣绒姐房里没有人,你直接上去吧。”
仇澜告别春桃,拾阶上了二楼,来到西侧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前。
与别的房里灯火明亮,欢声笑语不同,这间屋子里一片漆黑,悄无人声。
仇澜轻叩了几下门板,只听屋里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无邪,你来了。”女人的声音陡然激动了几分,房门推开时,借着外面的灯光,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但是女人却从来人的体型轮廓认出了仇澜。
“欣绒姐,怎么不点灯啊?”仇澜关上房门,走进了屋内。
欣绒取过桌上的火柴,只点燃了豆油灯,柔和的灯光亮起,映红了一张洁白无瑕的娇颜,精心烫染的卷发,宝蓝色的修身旗袍,在摇曳的灯光里,这个女人显得分外妖娆。
“我已经为自己赎身,不再属于这里了,能为姐妹们省些也好。”
仇澜坐到欣绒对面的凳子上,关心的问道:“姐要离开北平?”
“嗯,有位姐妹前年跟随一个富商去了重庆,前些日子来信说在那里过的很好,邀我一起过去,所以我打算去重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
仇澜语出真诚的说道:“这样也好,姐也算脱离苦海,重获新生了。”
“那姐什么时候走?”
“姐知道你这几天会来,因此想见你一面,跟你道个别,然后就动身。”欣绒一直望着跳动的火苗,不敢看向仇澜的眼睛,她怕忍不住泄露藏在心里的秘密。
“别说姐的事了。”欣绒不想让离别的情绪在房间里蔓延:“去过火车站了?”
“嗯!”仇澜微微点头,神情愈发的黯然:“依然没有他们的消息。”
欣绒柔声安慰道:“你已经找了他们八年,或许他们都身在别处也说不定,既然得知他们还在世的消息,相信你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千万别消沉。”
仇澜温情的一笑:“放心吧姐,我不会就此放弃的,只要我活着,就会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他们为止。”
“欣绒姐,我此来还有一件事想要请几位姐妹帮忙。”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就是。”
仇澜将到此的另一番来意,详细的跟欣绒说了一遍:“……我不会让姐妹们有任何危险,而且事后,我会给姐妹们准备一笔够她们度过余生的财物,送她们离开北平。”
“此事我也听姐妹们说起过,城北的日军监狱,过两天会押送一批犯人到东北,为了招待几个军官,所以邀请几位姐妹前去助兴。”欣绒起身倒了一杯茶,放在仇澜面前,坐下后继续说道:“我想不为别的,就凭你的面子,姐妹们也会乐意帮忙的。”
仇澜放下茶杯,轻声道:“那就有劳欣绒姐跟姐妹们说一声,到时我会来接她们。”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沉默当中。
“无邪,姐在这里无依无靠,多亏有你在暗中帮衬,姐才没有被恶人肆意欺凌。”眸中噙着泪水的欣绒率先打破了沉默。
“姐,千万别这么说,从你冒着风雪,给将要饿死在街头的我们送吃食时,你就已经是我们的亲人了。”
“是啊,回想起来,仿如昨日,那时你们四个在一起,虽然日子过的苦,但却没有断过笑声。”欣绒轻声叹了口气,语带忧伤的道:“真是天意作弄,现在你们天涯各处,而姐也在你消失的五年里,从使唤丫头变成了这里的头牌。”
“姐……”看着潸然泪下的欣绒,仇澜不知该如何劝慰。
“就要分别了,不知此生我们还能否再见……”欣绒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仇澜面前,语出真挚的说道:“姐有个心愿,不知你是否愿意帮我达成?”
仇澜也站起身,不假思索的道:“姐,你说!”
“我能抱你一下吗?”随着这句心酸的话出口,欣绒眼中的泪水已然决堤。
仇澜将欣绒的娇躯紧紧的拥在怀里,用跳动的心抚慰着这个苦命的女人。
“姐,之前我说要帮你赎身,你为什么拒绝?”
欣绒忍住哭声,语气倔强的答道:“姐有苦衷,也有自己的坚持。”
时间似乎也懂得人情世故,在这一刻像静止了一样,走的缓慢。
“姐的身子脏,怕污了你,但这颗心还干净,就让我把这个拥抱牢记在心里吧。”依偎在仇澜怀里的欣绒,低声抽泣:“姐不想知道答案,只想把深埋在心里的话问出来,如果那五年你没有消失,你会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