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梅园,满园幽香四溢,梅花傲霜盛开,眼前是一片红梅,开的分外娇艳。依稀记得私塾里的先生有教过“墙脚数枝梅,凌寒独自开”的诗句,果然梅花开的如此不凡。寒冬之中万物沉寂,更成就了梅花的气质,先生说梅花高洁,有君子之风,细细想来很是有理。
聆儿轻声低吟,“任他桃李争欢赏,不为繁华易素心。”耳边听来这句诗我脑海没有半点印象,不觉又有几分愧色了,忍不住问道:“聆儿念的谁的诗?”聆儿语气轻柔,“这首诗是爹爹常念的,看到梅花我想了起来,是说梅花淡泊名利。”
名利是什么我还是知道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先生常以此鼓励我们读书,却又说读书是为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却不是用来争名夺利,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台下的学生也没几个听懂的,我也是半知不解。
聆儿折了一支梅花,转身一笑,“折梅逢驿使,寄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将梅花放在我手上,微微笑道:“这支梅花送个林哥哥。”我接过梅花,心里却想我要这花做什么,至于聆儿念的诗是什么意思我更不懂,只是不好意思再问,未免显得我太过无知。
再往前一点是一大片白梅花,花蕊都是绿色,“没想到这儿有这么多绿萼梅!”聆儿惊喜说道。“绿萼梅是什么?”我脱口问道。聆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一支绿萼梅,“《本草纲目》里说‘梅花,有红、白、绿萼,千叶、单叶之分,惟单叶绿萼入药尤良,含苞者力胜。’绿萼梅俗称绿梅,因萼绿花白、小枝青绿而得名,林哥哥赏了这些年梅花,都不知道绿萼梅吗?”
我闻言不觉大感羞惭,幸好脸皮还算厚,支支吾吾低下头,不知道如何回答,聆儿噗嗤一声,歪下头看着我笑说道:“逗下林哥哥,林哥哥大人有大量没有生气吧。”“哪有!”我立马回道,“是在记下聆儿刚说的话,以后就不会不知道了。”
看到聆儿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的纯真,才发现她内心也有着外在没有显露的童贞,看着聆儿摘下一朵绿萼梅放在鼻端轻轻嗅着,只觉梅花的清香都渗入了她的身体。
这样的美好中,忽然凭空有了几分担忧,聆儿会一直和我这么好吗?
我抓过她的衣袖,神情肃然,“聆儿,如果有一天我惹恼了你,你生了好大的气,还会愿意理我吗?”聆儿轻轻一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那得看你怎么气我的,我又到底生多大的气。”我一阵慌乱,忙说道:“不大的,不大的——那,聆儿会不理睬我吗?”
聆儿咯咯一笑,“林哥哥好傻。”她一顿认真地说道:“哪怕有一天你真的让我很生气,我不理睬你,也不会很久的,一定还会原谅你。”
我感动得不知所以,静静地看着聆儿,无论年少时有多少孤独和苦闷,但这一抹纯净与温暖,却在我心中印刻了永远美丽温柔的痕迹。
前面还有很多的各色梅花,正想要和聆儿继续赏花,忽然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翁子扬,你叫我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客栈说吗?”我见聆儿小嘴微张,忙做了个手势让她别说话,只听又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王三哥,刚才那客栈似乎有点邪门。”
先前那人嗤笑道:“我说翁子扬,你是不是上次玉田江失了手胆子也吓破了,这个穷乡僻壤的,连个江湖中人都没有,甚至远近百里都没有一个成名武林人士,这个小客栈能有什么邪门。”
那个叫翁子扬的并没有生气,反而更小声,“三哥自来艺技超凡,行走天下从不怕那些宵小之辈,小弟没有三哥这样的本事,所以只有更细心谨慎些才能报名。”说完稍稍顿了下,那三哥似乎很是满意,“嗯”了一声示意翁子扬继续说。
那翁子扬说道:“客栈里的人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我方才去后堂无意中看见客栈后院有一排梅花桩。”暗想梅花桩怎么了,那三哥也问道:“梅花桩有何稀奇?”翁子扬笑说道:“普通梅花桩自然寻常,但他家的梅花桩却是摆成了三才五行的阵势,天底下用到这种梅花桩的人并不多,那梅花桩是用来练剑的。”
“练剑!”那三哥陡然大声道,“你的意思是西宁——”“不错!”翁子扬说道,“二十年前武林三奇,塞北一掌,江南一剑,东海一刀,正是西宁无妄城的‘分雨剑法’”
那王三哥喃喃道:“小楼一夜听风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他在这里做什么?”
好熟悉!这句诗谁念过的?
对了,是玄真道长!那天他听到我是林家村的,有问过我是否认识一个叫何夜听的,莫非这何家村真的藏着一个高人。我心中猛然电光一闪,附近只有一家客栈,难道——
何老儿?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从六七岁起,就经常来这里和何老儿厮混,也经常去他家玩,从来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寻常,只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糟老头子。若何老儿是一个隐藏在这里的高人,那么——
我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身边竟有这样的高人,喜的是我可以找他学习武功!
那三哥吸了口气,“但无妄城十年前就消失无踪了,再没有任何讯息,连‘惊羽剑’何夜听也再不见踪影,难道?”翁子扬说道:“小弟猜想或许何家正是搬到了这里,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能确定就是何家,但至少总是脱不了关系的,所以小弟不敢在客栈里说。”那三哥忙说道:“还是兄弟细心……”
微微定了定神,看了一眼聆儿,聆儿细细看着指尖的梅花,那些人说了什么似乎她根本没听进去,只听见那三哥又说道:“那边叫我们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的?把我们兄弟召集过来又不说清楚做什么,真是闷死个人。”
“小弟隐约听到是为了个小姑娘,和本郡知府有什么关系,好像是有关一件东西,具体情况小弟也不明白,但据说这次连我们二人一共来了六路。”那三哥大声道:“来这么多人干嘛,要是为了一个小姑娘不太小题大做了吗?”
翁子扬摇摇头,语气含了几分凝重,“一个月前江南武林人士妄图在阳城一代围剿‘灭神’,似乎上面派下来的第一批人无意中搅了进去,最后一个都没有回来,所以才又派了我们来。”
那三哥的语气也沉重起来,“我也有所耳闻,还以为是风传,没想到竟是真的,但江南那批蠢驴怎么会蠢到去围剿‘灭神’?”
翁子扬似乎不是很确定,“小弟听说是因为‘灭神’想要击杀一个人,却反被其伤,江南正派中人听闻这个消息,才前去追杀的。”
那三哥吸了一口冷气,声音微微发颤,“天底下还有谁能伤了‘灭神’?”
“这个小弟也不清楚,天下之大,高手辈出——”语气中有几分索然,又一笑说道:“把三哥叫到这里来是要告诉三哥,刚刚收到指示,要三哥和我做好准备,明天晚上就要动手,具体做什么还要等明早飞鸽传书。”
那三哥“哼”了一声,“这么不痛快,真是闷煞了人。”翁子扬语带逢迎,“等做完了这件事,小弟带三哥道此州名城宜城去消遣几日,岂不痛哉。”那三哥哈哈一笑,“这倒是正紧事,咱们刀口舔血,不就是为了享乐吗,哈哈哈。”
说完二人快步离开了梅园。我听到二人确实已经走远,才呼了一口气,心中却是隐隐不安,但是是什么原因却说不清楚。转眼看聆儿时,聆儿正折下几枝梅花,编着什么东西。看到聆儿,心中那种不安愈发强烈,但我不敢多想,强忍下心中的忐忑。
聆儿用心编织着梅花,没有注意到我,看着她纯净的笑容,心霎时平静了好多,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听聆儿欢声一笑,“编好了。”说完把手中的事物递给我,是一个用梅花编织的花环,我说不出哪里好看,只是看起来觉得那么精致。聆儿微微一笑,“这是要感谢林哥哥带我来这里看梅花,这个花环送给你,希望林哥哥喜欢。”
我接过花环,忽然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并没有多么可怕,我真诚地笑着,“我很喜欢。”聆儿轻轻一笑,像是迎着寒风绽放的梅花,我望着聆儿,心中定了下来,“聆儿,今天我们不看梅花了,林哥哥忽然想起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等后天我们再来看梅花好吗?”
“林哥哥是怕刚刚来的两个人要抓的人是我吗?”虽然也多次见识到聆儿的聪颖,然而此刻我还是再一次被惊到了,张开嘴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是看着聆儿的眼睛,我马上又镇定了下来,食指成勾轻轻刮了下聆儿的鼻子,“就你个小家伙最聪明。”我语气坚定,“聆儿,我只是担心,但如果万一有谁想对你不利,我拼了命也会好好保护你。”聆儿认真地看着我,粲然一笑,“我相信林哥哥。”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一个人信任和依赖,还是对自己这样重要的人,我忽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早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前几日刚被华子他们欺负过。我似乎变成了传说中的大侠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人于危难之中。
一阵陶醉之后心中略有计较,带着聆儿往回走,来到河边忽然想起那天给我五两银子的两个人,不错!难怪何老儿当时找他们海口要钱,当我告诉他们林老先生家在哪里时,他还那样生气,原来是这样!
前前后后的事心里有了一个大的梗概,想到何老儿,心里微微踏实些,把聆儿带回家里,定了定神,一个人折返回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