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儿还在抽着旱烟,瞧见我过来双眼微闭,不快不慢地吐着烟圈,“小兔崽子怎么又来了,我瞧准没好事。”一对付起何老儿,我脑子立马灵光了许多,上前一笑,“何老儿这样的人物,还怕我一个小子吗?难道是早就被吓坏了胆子了?”
何老儿鼻孔里哼了一声,漠然道:“就凭你个臭小子,也敢在我老人家面前使激将法,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我想着何老儿可能真是个高手,心里便不比往常,有几分胆怯,但毫不退缩,反而上前一步,“那我还没说我来干嘛,何老儿你就说是没好事,难道不是怕事吗?”
何老儿眯着双眼,斜眼看着我,“难道你不怕?”
何老儿虽是接着我的话,但也问的突兀,难道他已经知道什么了?
我试探着问道:“我听一个道长说要找一个人,叫何——夜——听——”
何老儿拔着烟斗,脸色丝毫不变,我微微沮丧,难道是我猜错了?然而何家村只有一间客栈,就是何老儿开的。
正疑惑不定间,何老儿眯着双眼,“我问的话你还没有回来。”我一愣,“什么话?”
何老儿吐出一口烟,缓缓说道:“我问你,你不怕吗?”
我见他如此说话,料想先前想的不差,心中一宽,“怕是怕的,但总也有不怕的理由,什么事也不是说怕就不会来的,所以与其害怕,还不如勇敢点。”
何老儿闻言长声一笑,“虽是不知天高地厚,也未免徒逞刚勇,但能说出这番话,已是很了不起。”我一脸诚挚,“我没有了不起,只想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何老儿的眼睛突然精光一闪,颔首道:“不错,不枉老头子在这里等你。”
我心中一喜,“何老儿,你愿意帮我吗?”何老儿眯了眼睛,眼睛望着远方的天际,“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武之地。”
我心中大喜,屈膝跪道:“谢谢何爷爷!”何老儿身形一晃,已站在我身前一把把我托起来,肃然道:“你要记住,我帮你并不是因为可怜你,而是你值得我帮。”我微微一愣,并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已闻何老儿又笑道:“你还是叫我何老儿的好,陡然献这样的殷勤,未免让小老儿心慌,”
我讪讪一笑,“这是替聆儿谢的。”何老儿点了点头,“难得你有这份侠义心肠,正是我辈中人。”说罢举首向天道:“壮士举杯三千饮,足踏星月平天行,平天行,坐倚苍峰,醉卧白云。”
我从没看过何老儿这个模样,似乎是变成了另一个人,听得何老儿念的甚是豪迈,心中不觉涌起一股热血,我忽然想,即使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生,也要拥有属于自己的精彩。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从来不会想的念头会一个一个出现,但我不想去想太多,或许人就是会慢慢长大的。想到可能遭遇的危险,心中不免惴惴,然而想到那些新鲜和刺激,又觉得很激动。
何老儿拍了拍我的肩膀,“已是正午了,你先回去吃饭。”我嘻嘻一笑,“不用了,刚出来时就已经给爹娘说了,我要去吃何老儿的鱼。”何老儿哈哈一笑,给我一记栗子,笑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倒是机灵的很,随我回家吧。”我大喜忙收拾了下何老儿的东西,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何老儿家不是很远,距河也不过五六里路程,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远远看见路边一间两层的大屋子,门前写着“缘来客栈”四个大字。端茶的伙计叫陈生,早迎了上来,看见我便笑骂道:“你个小子又厚着脸皮来吃白食啦。”如果是在往日,我肯定是要回击的,只是现在未免存了几分敬畏,嗯了一声跟着何老儿进了内堂,身后陈生笑说道:“这小家伙什么时候转性儿了。”
内堂里孙奶奶坐着,孙奶奶是个不太爱说话的人,平素也很少见她笑,我对她倒比对何老儿敬畏多了,她眉头紧紧皱着,却并不说话,我暗想孙奶奶或许不希望参与到这件事来,这下何老儿要为难了。
何叔叔从外面进来,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想,向我笑道:“母亲是担心你,怕出了什么事。”我忙回道:“不会的,有爷爷奶奶叔叔在,我不会有事的。”孙奶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真是不知江湖险恶。”
何老儿一摆手,“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有什么危险都得他自己经历。”又转眼看着何叔叔,“我们的散出去的人有什么消息没有?”
“李四他们已回了消息,最近两天附近五十里内共来了六批人,住在我们客栈的是太行山的翁子扬和王勇炎,其他几处的也都是江湖上的独行大盗、赏金杀手、绿林高手。”何老儿皱了皱眉头,“都是来头不小的人物,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查清楚了吗?”
“果然不出爹所料,上次爹说那两个渡船的人来历不明,去荆州府探查,现在看来,的确是和荆州府有关。”
何老儿点点头,“你继续说。”“这些人受谁指使现在还不清楚,原本他们的目标是荆州府知府的岳丈,但事出有变,‘天一楼’的人介入,致使他们的第一批人消失无踪,所以这一次派出更多高手,目标变成了凌知府之女凌聆。”
果然是聆儿,虽然早有预料,但确定以后心里仍是一紧,“为什么那些人要抓聆儿?”何叔叔道:“现在传来的消息还不是很清楚,大约是凌知府为官清正,掌握了本州刺史的一些罪证,刺史想要抓住凌知府想让他不敢贸然有所举动。”
何老儿摇摇头,“未必是这么简单,这里地势偏僻,离官道又远,从来少见江湖人,何况是这样有来头的,原本以为是当年的仇家,没想到却是为了这个小姑娘。”何叔叔微微沉吟,“爹准备怎么办?”
何老儿眯着眼,“若是平常江湖恩怨,我隐居多年,也不想多理,但如今世道浑浊,难得有几个好官,我助一臂之力,也是为了这一方百姓。来这里这些年,虽然是穷乡僻壤,附近百姓却都还能生活的过去,本郡的吏治也一向是好于其他州县的。”
孙奶奶叹息一声,“老头子你心热,虽然在这里隐居十数年,仍是这样关心外面的事情,我只怕进去容易出来又难了。”何老儿猛吸了两口烟,徐徐道:“当年隐退江湖,一是那件事让我心灰意冷,二是为了顾及你和几个孩子,如今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也享了多年的清福,如今有不平事,我不能不管。”
孙奶奶的语气带着难掩的温柔,“以你火爆的性子,能为我划了十几年的船,我已经很知足了。”顿一顿又说道:“这件事并不难办,倒是要考虑事后我们怎么办?”何老儿朗声一笑,“只顾眼下,莫管其他,别的先不说,震儿,先吃饭,抽了半天的旱烟,快修成仙了。吩咐三儿四儿他们去对岸林家村守着,莫要被他们占了先机。”
何叔叔应了声下去了,孙奶奶也去张罗饭菜,想起马上有好多好吃的,不免咽了下口水,不一会菜端了上来,比往日的更丰盛,足足有五菜一汤。何老儿看见我一副馋相,微微一笑,我暗想他必是笑我还是小孩子,我本来就是小孩子啊,装大人还是很辛苦的。
有何老儿帮忙,我心里也踏实了些,不客气就开吃了起来,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胡思乱想,忍不住问道:“何老儿,你以前很出名吗?”
何老儿正端起一杯酒,听我这样问,微微一愣,“你为什么这么问?”我啃着鸡腿,“那个叫翁子扬的提到你还有什么‘风雨剑法’的时候,很是敬畏的样子。”何老儿捋了捋稀稀疏疏的山羊胡,眯眼笑道:“还算他们有眼光。”蓦地双眼一瞪,“什么‘风雨剑法’,叫‘分雨’。”
他扫视了一眼屋顶,语气傲然,“‘分雨剑法’一旦施展开来,即使倾盆大雨,也可以让这些雨一滴雨都滴不下来。”
我见他言语间如此夸张,不免暗暗不服,但自忖是没这个本事了,假装吃东西,也不理睬他了。何老儿见我不说了,反而又问道:“怎么,你这小子似乎很不以为意啊。”我嘟囔着嘴,“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要是力气大点,也能做到。”
何老儿不怒反笑,“你这小子懂什么,且莫说你出剑慢,一寸宽的剑刃不能够挡出雨,纵使一般高手,也只不过能让一身之地滴不下去,老头子却可以让七丈之内的雨滴不下来。”
我暗暗心惊,这怎么可能做的到,却不敢言语,何老儿看我神色已知其意,鼻孔了哼了一声,“我这剑法共分九层,叫做‘分雨九针’,我练了几十年,也不过才到第七层,只不过是将‘守’势练到了极致。你别看剑法名字小气,真练到第九层——”何老儿忽然顿住,喃喃道:“真练到第九层,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