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纪的100年里,先后有两个幽灵开始在全世界游荡并一再引起人类的疯魔。这两个幽灵,一个叫电影,一个叫电视剧。
关于电影和电视剧的创作,人们已经说过许许多多有用或无用的话。这里,我们只想针对电影和电视剧最突出的特征和一些初入此道者最容易出现的问题,说一些未必有用的意见。
黑泽明如是说
如果说电影是画面(视觉效果)与音响(听觉效果)统一的多维时空艺术,那么,作为视觉艺术与听觉艺术的综合、时间艺术与空间艺术的综合的电视剧(尤其是三集以内的单本剧),与电影之间确实是有许多共通之处的。因此,我们的言说将兼及电影与电视剧(通称影视剧)。
翻开任何一本有关影视艺术的教材,都不难见到各种大同小异的关于影视剧艺术特征的理论概括。可谓众说纷纭,见仁见智。其实,用一句话也可以表达,那就是用镜头讲故事。在影视剧中,镜头,就是镜头语言(即被某些人说得玄而又玄的“镜语”)。对于镜头语言的组接、剪辑以至整部影视剧的场面与段落的结构方法、创造手法,就是蒙太奇。在此基础上产生的影视剧创作的思维方法,就叫做蒙太奇思维。邓烛非认为,“连续与离散、完整与分割、静止与跳跃,这是人们日常的活动、情绪、思维、心理的两种表现形态。人们通常把这种分割的离散的、跳跃的思维方式称之为蒙太奇思维”。总之,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是所有影视剧的最突出的共同特征。
当一位影视剧作者面对一个他(她)准备驾驭并征服的影视剧题材时,当他(她)面对显得相对陌生因而似乎难以捉摸的镜头语言、蒙太奇思维等概念时,肤浅的理解和盲目的实践显然无济无事。我们需要对镜头语言、蒙太奇思维作深入一步的探究。
在通用的有关教材上,一般都将影视艺术语言归结为运动着的画面、声音以及完成画面、声音组合的蒙太奇。这里,画面主要指通过摄影机的镜头记录下来运动着的画面造型。它包括景别、焦距、角度、光线、色彩、画面构图等元素。声音,主要是指人声(包括对话、独白、旁白等)、音乐、音响等元素构成的声音造型。上述画面与声音的造型相互配合,形成并增强影视艺术的表现力、感染力。而蒙太奇的完整概念,则包括技术层面上的剪辑,艺术层面上的影视作品的基本结构手段和叙事方式,以及美学层面上的独特的思维方式、创作方法。对于影视剧作者来说,更重要的是要在认识和把握影视艺术语言(即镜语)和蒙太奇思维的基础上,逐渐形成一种特殊的艺术感觉——影视感。
什么是影视感?日本著名电影导演黑泽明说过这样一段话:“欣赏一部影片,如果没有一种叫做电影美感的东西,那是不会感动人的,这种美感只有电影才能把它表现出来,而且能够表现得很完善,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激动的心情,观众正是被这种东西所吸引才去看电影,拍电影的人也正是为了这点才拍电影。”黑泽明的强调的“电影美感”,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影视感。尽管在世界电影和电视发展史上,对于什么是影视感或影视美感有各种各样的不同看法(包括从早期的格里菲斯、爱森斯坦、普多夫金等人到巴赞、克拉考尔以至法国“新浪潮”派等对电影感的一些观点),但人们所谈到的影视感或影视美感,一般都包括镜头感、表演的影视感、音乐和音响的影视感,以及画面与音响相互作用即音画合成产生的影视感。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镜头感。作为艺术美感的一种特殊形态,镜头感是人类艺术感和审美经验电影化的产物,它在绝大多数的电影和电视剧中构成了影视艺术美感的基础。影视作品中的镜头感,具有这样一些特征:首先,它是在流动的空间(画面)中表现出来的;其次,画面(包括单独的画面)具有时间感(包括放映时间、剧情的展示时间、观看时间);再次,镜头所构成的画面往往与一定的音响、音乐联系在一起而不是孤立的存在。正是这样的镜头感,才能产生一种画面艺术感和亲近感。此外,画面和声音的相互作用即声画合成也是影视感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音响和音乐进入电影和电视,后者就成为了一种视听时空的综合艺术。声音和画面的结合,意味着一种超出原来的声音和画面的新的含义的诞生。作为现代影视艺术的一个特色,声画合成使影视艺术产生了前所未有的魅力。在具体的影视剧作品中,声画合成往往采取声画合一(又称声画同步)、声画分立、声画对位等手段,让声画合成形成一种独特的、感人的意境。
从本质上说,人们对任何一种艺术的把握过程,主要的、根本的就是一个感性的过程(尽管其中也多少有点理性的成分)。因此,影视剧作品对于影视剧编导来说,它是充分感觉化了的。所谓感觉化,就是化作一种特定的影视感,或者说,将自己的特殊的影视感,化作了一部或若干部影视剧。这一点,是由艺术(包括影视剧艺术)和审美的特性决定的:艺术是人类感性的表达方式,而审美是一种生命的感性的行为方式——二者与纯粹理性都有所隔膜。也就是说,感觉,艺术感觉,对电影和电视的艺术感觉,是影视剧创作的至关重要的必备因素。
凭着这种对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的艺术感觉,强调电影、电视的客观真实性和强调电影、电视的主观真实性的影视编导们,都拍出了令人惊叹的好作品。前者如意大利的罗西里尼的《罗马,不设防的城市》、德·西卡的《偷自行车的人》,后者如法国的阿兰·雷奈的《广岛之恋》(玛格丽特·杜拉斯编剧)、《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等。
这里,我们简要地说一说历来被认为难懂的《广岛之恋》,说一说这部法国“左岸群体”电影的典范之作在镜头语言与蒙太奇思维上的一些独到之处。《广岛之恋》的故事乍看扑朔迷离,其实相当简单:一位法国女演员到日本广岛来拍有关反战题材的电影,她遇到了一位日本建筑师并产生了爱情。两天两夜之间,他们在一起聊天、争吵、亲昵地在床上缠绵。他俩之间,既是亲密的,又是隔膜的——东西方之间存在着文化障碍和时空之间不可跨越的樊篱。导演雷奈抓住两人之间的这种区别与联系,通过大量的穿插在故事推进过程中的回忆、想象乃至幻想,展示了这对情侣的难以把握的内心世界以及他们所处的那个难以把握的时代。镜头所组成的画面的跳跃性,交织于影像之间的两位剧中人的声音的模糊性,是造成观众难以把握影片内容和题旨的一个原因。而这部片子在蒙太奇思维上的突兀性、断裂感,则进一步给观众带来一些迷惑不解。日本男人和法国女人之间的相互了解始终是模糊的。
故事在时断时续的推进中,让观众隐隐约约地知道了法国女人在德国占领时期爱上过一名德国军官,镇上不知名人士却在法军撤离时将这名德国军官暗杀了。这一内容是通过突然出现的回忆镜头传达出来的。日本男人记忆中的日本广岛与法国女人记忆中的法国小镇奈维何,在两人的记忆镜头中轮番展现着战争带来的可怕创伤——导演将这两个城市的记忆镜头来回交错剪接。影片开始,两人在床上交缠的肉体交替着广岛的战争博物馆、原子弹轰炸后的断壁残垣和断肢残臂。接着,女人的回忆(即奈维何镇上的战争场面)也交叉进来,而德国男人出现之后带来的记忆的混乱(法国女人在回忆的叙述中常常把日本男人和法国男人混称为统一的“你”),更使得许多片断显得暧昧不明。故事发展到后面,则是叙述日本男人在一个晚上穿梭于城市之中追寻法国女人。结尾之时,两人寂静地走过城市。整部影片中,关于战争的记忆和联想,在旁白与对话中不断出现:法国女子与战地的德国军官相恋,他死在她的怀里,她成为镇上的耻辱,他们剃光了她的头发,她被父母锁在地窖中,直到她逐渐恢复神智……。这些,都是通过跳跃的镜头语言、看似混乱的蒙太奇处理来实现的。编导的目的在于:“从形象上的诠释,转为哲学上的思辨,两种战争、两种死亡与毁灭的对比,一个有侵略罪行的国家,但老百姓无辜地承受少数人的罪行的苦果(广岛的原子弹);一个被侵略罪行的国家,老百姓却变成谋杀及迫害别人的犯罪者(奈维何小镇的谋杀敌人和迫害少女)。”从《广岛之恋》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到,对于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的把握,在导演雷奈身上已经化作了一种近乎下意识的电影感或影视感了。
物理的,还有心理的
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来讨论影视剧的创作问题。
对于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的把握和由此产生的影视感,这是关于影视剧创作必须了解的一个方面。关于影视剧创作,还有同样重要的另一个方面,那就是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所产生的效果,即视觉效果和听觉效果综合产生的对观众的冲击。深入了解这种综合效果,对于影视剧的创作,是十分有益的。
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通过视觉形象、听觉形象综合形成的对观众的冲击,首先是一种物理现象,即物理冲击。比如,银幕或屏幕上展现出来的纯粹的自然现象或自然的、人为的灾难场面:暴雨、雷电、巨风、山洪、大火、地震、翻车、沉船、飞机失事等等。通过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手法构成的上述画面,在观众那里所产生的无疑是视觉、听觉的强烈冲击。尽管它们会引起观众不同程度的恐惧、惊悚,但这种恐惧、惊悚并不能够在观众心灵深处产生强烈的情感震动。诸如此类的视觉、听觉的综合效果,可以称之为物理冲击。这种由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通过视觉形象、听觉形象综合形成的对观众的冲击,同时还可能是也应当是一种心理现象,即心理冲击。这就是说,同样是表现某种自然现象或社会现象的画面和声音的组合,它不仅可以进入观众的视听之域,而且可以并应当进入观众的心灵,进入观众的内心深处的情感之域,对观众形成一种心理冲击。总之,一部理想的影视剧,它的镜头语言和蒙太奇思维对观众产生的冲击,是物理的和心理的双重冲击。一部电影史或电视剧史告诉我们:仅仅只能产生物理冲击的影视画面是难以打动并征服观众的,唯有那些能够对观众产生双重冲击效果的影视画面或影视作品可望长留人间。
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新锐导演朱佩塞·托尔纳托雷的电影《天堂电影院》,给人们讲述了一个人的一生与电影的关系的故事。出生于美丽的西西里岛的影片主人公托托从小接触电影并喜欢上了电影。当他还是神父的小祭司的时候,就常常躲在门帘后面偷看神父独自在天堂电影院审查电影的情景。当时,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是,神父一看到影片中有男女接吻的镜头就马上摇铃,提示电影放映员艾佛特在正式放映前将它剪掉。年幼好奇的托托有一天闯进了放映工作间,结识了艾佛特。他想从艾佛特那里得到那些被剪掉的胶片,遭到了拒绝。虽然如此,但托托与艾佛特从此成了忘年交。托托仍然想得到那些胶片。于是,他每次离开放映室,都要悄悄地拾起地下散落的那些被剪的胶片,将它们带回家,放在床下的铁皮桶里。发疯似的爱上了电影的托托,将母亲给的买牛奶的钱也拿去买了电影票。为此,托托被妈妈狠狠地揍了一顿,多亏路过的艾佛特给他解了围。
一天,托托放在床下铁皮桶里的胶片遇热燃了起来,差点烧着正在床上睡觉的妹妹。妈妈觉得这全是托托迷恋电影惹的祸,要求艾佛特保证不让托托再进电影院。艾佛特对这位在二战中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深表同情,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是,他与聪明调皮逗人爱的小托托之间的友谊并未因此而中断。在托托的软磨硬缠下,艾佛特将电影放映技术教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