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阿瑟指定的目标之一是新义州,这个与“满洲”的安东隔江相望的朝鲜城市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目标。金日成首相撤离的政府曾在这里避难,城里的仓库和房屋为北朝鲜的主要官员和部队提供了住所。两座四分之三英里长的桥梁把两个城市连接起来,其中一座是铁路和公路混用桥,另一座是双轨铁路桥。
麦克阿瑟在与五角大楼一次例行的电传打字会议上,把这一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军的参谋人员。五角大楼里没有人认为有理由对此提出疑问。但是,斯特拉特迈耶又把他向空军下达的命令以“通报副本”的形式,向华盛顿报告了这次作战行动。五角大楼有人认为,应把这一情况向更高的阶层报告。这样,国防部副部长罗伯特·洛维特在几分钟之内就开始忙碌起来。
洛维特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作战行动还有三个半小时就要开始,因此,国家安全部门迅速行动起来。洛维特急忙拉上负责远东事务的助理国务卿迪安·腊斯克来到国务卿艾奇逊的办公室。洛维特不喜欢麦克阿瑟的计划。从地图上看,鸭绿江入海口附近的水域十分浅,因此,摧毁江桥阻止不了军队的调动(尽管这会影响铁路交通)。而且,飞机误炸安东和“满洲”其他目标的危险“十分之大”。
腊斯克也同意,并指出美国已经承诺,在与英国人磋商之前,不得对鸭绿江的“满洲”沿岸采取进攻行动。英国内阁那天正在开会讨论中国人干预的问题,而“我们方面的举措不当可能会造成严重后果”。美国还打算在几天之内把中国干预的问题提交联合国。此外,腊斯克还提及了苏联卷入的可能性。参谋长联席会议也对这次轰炸的必要性表示怀疑。比如,柯林斯将军认为,麦克阿瑟态度的突然变化表明了一种“惊恐不安的情绪”。
腊斯克后来写道,经过简单讨论之后,做出的决定是攻击应该推迟,“直至其理由更清楚地为人所知”。洛维特给国防部长马歇尔打了电话,马歇尔也认为:“除非发现一些大规模的过江行动威胁我军的安全,否则这次行动是不明智的。”一场官僚机构的小步舞开始了。随后洛维特又和空军部长托马斯·芬勒特通了电话,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事情,并建议说,在总统做出决定之前,这一行动必须暂缓进行。
艾奇逊然后与在堪萨斯城的总统通了电话——事有凑巧,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选举日,而且杜鲁门不顾别的地方的要求,决心在那里投票——他们简短地交谈了一下。杜鲁门只有在为防止对美国军队产生“紧迫而严重的威胁”时,才会批准这种轰炸。艾奇逊告诉总统说,麦克阿瑟头一天的报告中没有这样的说法,尽管他提到在鸭绿江的中国一侧有中国的预备队。杜鲁门先是提议艾奇逊与麦克阿瑟通电话,然后又同意,这种有关军事方面的沟通“应通过军事部门”进行。
在90架B-29型轰炸机起飞去执行这项任务前1小时20分钟时,洛维特命令麦克阿瑟不得轰炸“满洲”边境5英里以内的目标。洛维特还要麦克阿瑟就轰炸新义州和鸭绿江大桥的必要性提供具体的情况。使杜鲁门的谋臣策士们——艾奇逊、马歇尔和布雷德利——感到迷惑不解的是麦克阿瑟态度的突然转变。仅仅在两天以前,麦克阿瑟还告诫华盛顿不要仓促行动,并建议大家静观中国人的意图。从任何尺度来看,对新义州的轰炸都是一个明显的战争升级。
杜鲁门特别关切的是英国人的态度。然而,总统此时此刻所顾及的英国只是徒有其表,而名不副实了。英国已不在世界强国之列。在战后的年代里,大英帝国就像一只千疮百孔的气球那样急剧收缩。尽管如此,亲英的艾奇逊仍然把英国视为一个重要的世界强国,而且还对碍手碍脚和运气不佳的印度的观点给予了不该有的重视。在朝鲜战争期间,印度受到了国务院过分的关注。
麦克阿瑟恼羞成怒
取消轰炸新义州的行动使麦克阿瑟怒不可遏。他在一封非同寻常的回电中,指责华盛顿给他的部队造成了危险,并暗示他将越过参谋长联席会议径直向总统提出要求。他在电报中还第一次向参谋长联席会议透露了险象环生的战场局势:
大队人马和大批物资正自“满洲”经过鸭绿江上的所有桥梁滚滚而来。这个行动……使我指挥的部队有全部被歼的危险。过江的实际行动……可以在黑夜的掩蔽下进行,鸭绿江和我们防线之间的距离是那么近,敌军可以进行针对我军的部署,而不致面临严重的空中袭击。阻止敌军增援的唯一办法……就是摧毁这些桥梁,并对北部地区所有支持中国人前进的设施给予……最大限度的空袭摧毁。每小时的延迟都将使美国人和联合国其他国家付出宝贵的鲜血。新义州的主要渡口将在最近几个小时内加以轰炸,而且这个任务实际上已经准备就绪。我是在我所能提出的最严重的抗议之下,暂缓进行这次袭击并执行你们的指示。我所命令的行动完全符合战争原则和我自联合国所得到的决议和指示,而且并不构成对中国领土任何轻微的交战行为,尽管正是从那里发生了肆意违反《国际法》的行动。我不愿过分夸大你们所施加的限制将在物质上和心理上造成的灾难性后果。我希望这件事立即引起总统的注意,因为我相信你们的命令很可能要导致一场奇灾大祸,如果不是总统亲自和直接了解这种情况,我不能承担这个责任。时间是如此紧迫,我要求立即重新考虑你们的决定。在等待你们的决定时,自然完全遵照你们的命令行事。
布雷德利将军对于麦克阿瑟电报中突然出现的急迫感和他所使用的尖刻语言感到震惊,如果一个级别低一些的将军以如此傲慢的口吻说话就会招致革职。他马上给总统打了电话,并把电文读给总统听。杜鲁门对此非常担心,他谈及了对如此靠近“满洲”的地方进行轰炸所存在的危险,担心一个“过于心切的飞行员”就可能招致苏联的报复。由于麦克阿瑟“痛切地感到局势异常紧迫”,所以杜鲁门让布雷德利授权轰炸新义州。
杜鲁门确实没有什么选择余地,因为一旦美国军队被打垮,那么麦克阿瑟11月6日的电报就会使他备受指责。杜鲁门把麦克阿瑟的电报恰如其分地看作是一个记录在案的陈述,它可以被再度引用,以使这位将军从朝鲜战争的任何失败中得以解脱,而且还可以把责任推到华盛顿那些不按他的劝告行事的上司身上。
11月6日的电报是麦克阿瑟在鸭绿江附近使用非韩国军队以后不久发来的,它使参谋长联席会议再度有所防范。因此,参谋长们在回电中极其恰如其分,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反映了他们的疑虑。
他们在电文开头巧妙地指责说:“你(11月6日)的电报所描述的情况,与我们之前收到的你(11月4日)的电文中最后一句所报告的情况相比较,有相当大的变化。”他们同意,炸毁鸭绿江桥对联合国军队的安全会有“重大帮助”,“如果”这个行动“不会引起中国人投入更多的……力量,甚至引起苏联的参与的话”。然后,他们重申了多次对麦克阿瑟所讲的话:本政府不希望做任何“扩大冲突地区,而陷美国于极其危险境地”的事情。参谋长联席会议授权麦克阿瑟执行对新义州和鸭绿江朝鲜一边桥梁的轰炸,如果他认为这“对你部队的安全至关重要的话”。他们告诫麦克阿瑟要“极端注意”避免轰炸“满洲”。
参谋长联席会议在电报的结尾处着重指出,“要把发生的重大局势变化及时通知我们”,并提醒麦克阿瑟说,他们还没有收到三天前所要求的麦克阿瑟对整个战局的分析。
麦克阿瑟在11月7日给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回电中,为他的空袭列举了更多的理由。情报已经“无可争辩地”证实了在朝鲜有中国的有组织的部队。尽管其兵力仍不得而知,但中国人在抗击第8集团军的战斗中已经夺取了主动权,并在东线迟滞了第10军的前进。如果敌军继续增强其实力,麦克阿瑟认为也许有必要放弃继续前进的希望,甚至要撤退。但是,他希望10天之内在西线恢复进攻,如果他能够遏制住中国人的增援的话。“只有采取这种主动行动,才能准确评估敌人的实力。”麦克阿瑟坚持说。
在五角大楼的一些官员看来,最后这句话是不可思议的。其中一位官员多年以后(作为三星将军退休以后)说:“中国人在第8集团军那里已经表明,他们强大得足以把麦克阿瑟打得满地找牙。他们没有伏击我们——他们与我们迎头相遇,使我们停止前进,然后把我们打退。麦克阿瑟的情报机构告诉他中国人正调进大批增援部队时,他又一次执意要把他的全部军队摆在那条该死的龙嘴里。麦克阿瑟的情形是再清楚不过了:他正把自己置于不可避免地与中国人再次迎头相撞的境地。稳妥的办法应该是先搜集情报,然后再制订作战计划。但是,麦克阿瑟当时绝不是以稳健而著称的。”
麦克阿瑟在11月7日电报的最后部分,含蓄地把杜鲁门总统和参谋长联席会议当成傻瓜。轰炸鸭绿江上的目标是阻止中国人增兵的唯一办法,这一增兵对他的部队构成了威胁。这是阻断敌人交通的正常做法,“分明是防御性的,但要是说这种行动会使局部干预的程度增加,或者说……会挑起一次全面战争,那是难以想象的”。自从战争开始以来,“满洲”和西伯利亚的不可侵犯性就一直是“本司令部的主要职责”。
这段话在华盛顿激起了愤怒。麦克阿瑟或者准备不听劝告,或者打算继续对参谋长联席会议(和杜鲁门)软缠硬磨,直到他所希望的为所欲为的权力到手。从来为人处世老练圆滑的马歇尔将军打算安抚一下麦克阿瑟,他在给麦克阿瑟的一份长长的安抚性回电中,理解“你在冬季山地环境中和条件必然受限的情况下进行一场殊死战斗时所面临的困难”。马歇尔向麦克阿瑟保证说,他享有总统、国务院和国防部的全力支持。
麦克阿瑟在11月8日的回电中,长篇大论地激烈谴责已经改变了的中国人的“性格和文化”,他声称对此了如指掌,“曾经温文尔雅的中国人在共产党的统治下变得极端民族主义和极具侵略性”。麦克阿瑟确信,“中国共产党对北朝鲜人的支持是关键因素”。他们在朝鲜和印度支那的行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一种对权力扩张的贪欲,这种同样的贪欲有史以来一直激励着每一个想要成为征服者的人”。
麦克阿瑟的电报明确表示,他认为他的主要敌人已不再是北朝鲜,而是中国,尽管他没有直截了当地这么说。此外,他所关切的不是控制一场局部战争,而是在整个亚洲阻止中国人的“扩张”。
轰炸鸭绿江
这些电报在太平洋两边熙来攘往,促成这种现象的主题——轰炸鸭绿江桥——终于在11月8日付诸实施,舰载和陆基航空兵从朝鲜半岛两面的海洋向鸭绿江沿岸的内陆进行了攻击。针对物资堆集处、铁路的军用终点站、道路和桥梁的轰炸效果极好,但从实际意义来看,这些轰炸也几乎毫无用处:中国的野战军不是靠汽车和铁路开进,而是把武器和补给背在背上步行。
对鸭绿江桥进行轰炸是一个更为复杂的问题。禁止飞越中国领土的限制使轰炸江桥即便不是不可能的,也是充满危险的。正常的轰炸方式应该是由B-29轰炸机沿着与江桥平行的航线向正北方向飞行,投弹后急转南下。但是,为了避免进入中国空域,飞行员被迫很困难地拐个弯,即与江桥呈直角地接近目标,并时刻使飞机保持在弯弯曲曲的主航道的南侧。中国人在北岸部署了大量的防空火炮,其火力把B-29飞机赶到了2万英尺以上的高度,它们在那里又会遭到米格-15战斗机的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