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游人说诗
9048300000019

第19章 让每首诗都燃烧尽自己

我有许多小本本,记下不少的读书札记,零零星星,难成文章。不久前看到约瑟夫·布罗斯基的一篇很有分量的诗论《在但丁的幻影下》,感悟很多很多,以后或许能写一篇谈论诗的文章。布罗斯基文章的结尾是一首诗,有一行强烈地感动了我,也可以说征服了我:“我死后不会留下可燃烧的东西”。他渴求将自己的生命充分地,全部地燃烧干净。

但世界上有多少人真的这样高尚地燃烧自己?这行诗已当作铭文刻印在我心灵里,每个字都是火种,时时刻刻灼疼着我-回顾一下,我这多半生充分燃烧的时间真不多。可燃的东西沉甸甸地、火辣辣地压在心头上。本本里记下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到目前为止,我的生命也许只燃烧了百分之—而已。布罗斯基说他也不过只有百分之五的生命得以充分燃烧,而且感到已很不容易了。那么,他又如何能全部烧尽了自己?而我能充分燃烧生命的百分之一也已经是很幸运和幸福的了。我深深地感到,只有那极珍贵的充分燃烧的短暂时间里,才能生成真正的诗,才能从燃烧的烈火中飞出那只美丽而永生的凤凰。每首诗都是一只凤凰。布罗斯基说他活着有如下雨,他绝不淅淅沥沥地飘落柔媚的雨丝,要下,就要倾盆而下”。“倾盆而下”与“充分燃烧”是一个意思。记得有的诗人也讲过类似的体验,说写一首诗有“被连根拔起”的感觉。我理解这种创作时的精神状态,一首诗(一次暴雨)把满天的积云全部下完,一首诗(一次燃烧)可把生命全部烧尽,不留下一点可燃的东西。生命连根拔起。读布罗斯基的《黑马》就强烈地感到这一点:“黑夜的穹窿也比它四脚明亮,它无法与黑暗融为一体。”起首这两行便用这匹黑马的黑征服了黑夜,这“黑”比什么“光”都亮,正如顾城那只黑眼睛。这首诗的最后一行“它在我们中间寻找骑手”,山呼一般令人震惊,使所有高傲的读者垂下了头颅。

“我不是它的骑手”,连我这个游牧民族的后裔,也只能惭愧地这么嗫嚅着。谁敢骑上它,并且驾御它?黑马在翘盼着。

一定有这个骑手,只能有一个。诗人,你敢于骑上这匹黑马奔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