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魂牵梦圆:老兵笔下的新中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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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爱是人生一部分(3)

“管他呢,穿上吧!”甄玉望拿过来,给寒雪披在身上。月光下,他仔细地端详着,“太美了!真是鲜花配上绿叶!”

夏雨打开来披在身上,来回晃着看了看说:“是谁送的?这么合身!”

“不要穿!弄不清谁送的,这么高档的东西过去可都是资产阶级的奢侈品,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穿上,不合适吧?”宫义男阻止。

夏雨瞪了他一眼,没来得及争辩,集合号响了,他们赶忙进屋,迅速打好背包,收拾好物品,随部队出发。

行军路上,领导特意关照两对新人,自由行动,不用入列。一行行的队伍从他们身边过去,熟悉的人热情打着招呼,向他们祝贺。不熟悉的,得知两对新人走在队伍里,也为这特殊的婚礼而兴奋,祝福声、道贺声此起彼伏,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部队,蹦的、跳的,献歌、献舞的指战员,络绎不绝,前望不见头,后望不到尾……

在这欢乐的气氛中,部队飞快地前进,目的地不远了。谁料,风暴不合时宜地光临了。月光下,迷漫的黑雾向着队伍狂奔而来,隆隆作响的狂风声震原野。

“风暴提前来临了,停止前进。”丛师长果断地下达命令,部队就地集中。

远处,狂追中的一木等人,也只好停了下来,他们愣愣地望着远处那个如飞的人影,惋惜道:“真是天公不作美,如果不是这突起的风沙,这会肯定抓到山魂了。”一木只好选个沙梁,招呼一行人猫了起来。

狂风携着沙粒,袭击过来。部队以科室、营连为单位,手挽着手,围成一团,蹲在地下,任凭沙砾的袭击和寒风的吹打。

两对新人分别被大家团团围在中间,好似为他们搭起了一座新房。

两个小时后,风声小了下来,但是,一个个沙丘横在前面,不用说,铁路被掩埋。

“要清除道路,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呢,就地宿营吧!”师领导碰头,作出了决定。

为了让两对新人团聚,组织科长专门为他们选了两个沙丘间的一块洼地,机关就宿在不远的沙梁下。夜冷得出奇,谁也难以入睡,大家纷纷比赛爬沙丘取暖,借机远眺月光下沙丘逶迤的风光。

寒雪把貂皮大衣解开,把甄玉望裹了进来。夏雨冻得浑身发抖,宫义男不好意思地把大衣抖开:“穿上吧,别冻坏了,管它是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的呢!”

“咱俩一块披吧!”夏雨拉起衣角。

“我就算了吧!”宫义男摆摆手。

“还怕沾了资产阶级的热气啊?”夏雨调笑着。

“不是的,我身体好,不怕冷,两人披遮不过来,别把你冻坏了。”宫义男真诚地谦让着。

沙梁顶上的人们,看着两对新人推推拥拥、窃窃私语,以为他们正在说着体己话,不由地议论起来婚姻、家庭和爱情。

“大家看,我们这么多人,搭成人墙,为两对新人挡风沙、度蜜月,这可是我们这代人婚姻状况的一个缩影。”干事靳宝柳打开了话题。

“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婚姻方式。旧社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当兵时,规定老红军、团级干部可以结婚,战争频仍、居无定所,到哪里去找媳妇啊!幸亏来了不少抗战的热血青年,有好多对夫妻是组织分配的。到了我们这代人,胜利了、进城了,不少青年学生羡慕军人,我们年龄也大了,急匆匆地结婚了。”唐政委也加入了讨论的队伍。

“有人说,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这样的婚姻有没有爱?”干事邵凤廷不解地问,他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看过不少爱情小说,至今还没有结婚。

“我也看过一些爱情小说,主人公爱得死去活来,好像世界上除了爱就再没有其他东西,可是,在现实生活中这么多年,没见哪个人是为了爱而活着。因为,人活着要吃饭、要学习、要工作、要赡养老人、要拉扯儿女、要社会交际……爱情充其量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是不大的一个部分。”闻秋主任是抗战时期入伍的老牌大学生,他站在人群里,听着大家议论,不由得发起了自己的感慨。

“芸芸众生,千差万别,也可能有那种痴情的人,但可能是极个别的,不会很多。如果有那么多,梁山伯与祝英台就不会流传千古了。其实,他们也是一时坠入爱河,不能自拔,要真那么爱得死去活来,双双远走高飞,不就得了。难道突破封建礼教,比死还难吗?”丛师长也饶有兴趣地发表起自己的意见。

“哎呀!这话要传出去,人家会不会说我们是大老粗,缺乏人性的温情啊?”组织科长回仲年发出了疑问,他的绰号是“大知识分子”,去年从团里调来。

“哈哈,回科长,‘文革’以来你闭着嘴不敢说话,谈恋爱偷偷摸摸,大家没见你们来往几回就结婚了,怎么今天敢把资产阶级情调流露出来?”靳宝柳好像抓住了狐狸尾巴。

“资产阶级也没有把爱情作为唯一,在西方,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讲的就是这个意思,他可是着名的资产阶级革命家兼诗人。”闻主任进一步谈起了自己的感慨。

“霍去病说过,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就是要立志为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奋斗终生,绝不能沉湎于那些缠缠绵绵的儿女情长……”谁也没有注意到,新郎官宫义男悄悄地跑了过来,抒发起豪言壮语,话刚出口,他便自觉不妥,把后边几句硬生生咽了回去。

“也没什么,你也别不好意思,如果奋斗目标没实现就不成家,那人类的延续不就断绝了吗?”闻主任替他打了个圆场。

“在情爱和性爱上,就怕走两个极端,否定它、压抑它、泯灭它,不符合人性,不符合生命周期规律,但把它看得过重,甚至唯一,也是违背人性全面发展的。有些人把它看成了生命的唯一,无非是迎合青年男女对相知相爱的懵懂、躁动中的荷尔蒙,甚至是某些人的低级趣味……”回科长受讨论的启发,改变着自己的看法。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们必须首先衣食住行,然后才能从事宗教、艺术、科学等等,我想,也包括爱情。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基本的生存条件,怎有可能产生如醉如痴的爱?爱是人类生活的一部分,它既是高尚的、神圣的,又是平凡的、现实的。有位诗人写过,山盟海誓是轻狂,柴米夫妻百事忙……如果有一天,社会上的文学作品,只讲爱讲性,动辄讲爱讲性,甚至无爱无性不成书,把它作为发行率、阅读率的标准,那么这个文化圈的堕落是肯定无疑的了。”热烈的讨论,使大家忘记了风沙,忘记了严寒,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的捷舟,也发表起了意见。

“哎呀,我们为了消磨时光,讨论起了这个人类的千年话题,可别影响了两对新人的兴致。义男,赶快下去吧!”靳宝柳做了个鬼脸。

“靳干事,我可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宫义男回敬说。

“啊,伟大的义男,中华民族的健儿,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正在这个高高的山岗上,为夏雨遮挡着风沙。”靳宝柳两手一扬,双腿一弯,做了个舞蹈动作,周围的人放声大笑。

“胡说什么呢!”宫义男拍了他一巴掌。

“在一个风沙肆虐的夜晚,我们的边防干部宫义男,抛下新娘,登上一个高岗,他望着那一望无际的沙漠,想到内地的万家灯火,‘啊!这真是个一人辛苦、万人幸福的岗位啊!’他更加掂出了肩上钢枪的份量。”不爱开玩笑的捷舟,也调侃起来。

“这倒差不多!”宫义男就坡下驴,走了回去……

参加婚礼归来,捷舟心里有股郁闷,久久不能排解,都说婚姻是相知相爱的结晶,像宫义男、夏雨,特别是甄玉望、宫寒雪,这两对人性情、志趣、爱好,截然不同,他们今后的生活能平静吗?可是想一想,村里那些老年人,有几对是相知相爱的呀!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连面都没见过,就结婚了吗?尽管他们在生活中有些磕磕绊绊,但最后也都凑凑合合,直至相濡以沫地过来了。老部队的整编,也凭空给他心中添了一个结。尽管这支部队是来边疆前组建的,自己待的时间不长,但毕竟风雨同舟,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过去遇到有心事,给老部队的同志打个电话,交谈交谈,想不到,老部队撤销了……

就在这时,他接到舅舅来信:“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给你找了个对象,专门请村里的‘小诸葛’王四云给你们看了八字,很般配,就这样定了吧!”

捷舟拿着半页纸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哭笑不得。“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发展,虽然不时兴谈情说爱,但也不能如此草率。再说,自己的确不想结婚。他想起同秋霜说的那些话,老部队撤销的阴影,更使他觉得自己是孤儿命,靠山山崩,靠水水流,求实的承诺,增添了人生路上的曲折坎坷和风险。结了婚,等于拉上一个垫背的,真的不愿意害人家。

他知道,这些话,老实纯朴的舅舅无法理解,只好回信说自己不愿意。舅舅的第二封来信,火气十足:“家里订了,还请人给看了,你咋能说个不?如果不同意,让人家姑娘怎么见人啊!咱们家可是厚道的庄稼人,祖祖辈辈没干过退婚的事,结婚证已经给你领了,把你的布票寄来,做床被子,早点回来把事办了。”

捷舟看没法说服舅舅,部队战备任务正急,只得写信告诉舅舅:“订了就订了,但现在工作忙,回不去。”

半年过去了,舅舅的信一封接一封,捷舟只好硬着头皮请假。林部长惊讶地说:“没听说你谈恋爱呀,怎么就结婚了?组织还没外调呢!”他讲的外调,是指军人结婚,必须由组织派人去女方所在单位了解全面情况。捷舟详细向部长陈述了事情的经过,部长苦笑着说:“那我得报告主任,不经过外调结婚,违背组织原则。”他站起来,向主任办公室走去,临出门,他安慰捷舟,“姑娘家是贫下中农,三代历史清白,估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无非将来补个手续。”

主任同意了,捷舟回到家乡,下了火车,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嗬,霜妹怎么来了?”

“请你赶快当新郎官去呀!”秋霜言语中不乏揶揄。

“唉!这算咋回事啊?都怪那个‘小诸葛’,帮舅舅搞了这场恶作剧,回去我就找他算账。”捷舟忿忿地说。

“别、别!我可是好心,舟弟,你怎么想,我都清楚,但是,恢复菱湖可能是几代人的事业,我希望后继有人……”秋霜说着,泪花闪动。

“霜妹,别说了……”捷舟嗫嚅着。

舅舅给找的对象名叫支馨,朴实泼辣,眉清目秀,与舅舅同村,是田间劳动的好手。两家人忙着定婚期,收拾房子。捷舟找了两斤肉票、几斤糖票,买了肉、蔬菜和糖块。工友马国本又帮他搞到一张买铁锅的票,售货员瞅来瞅去,又抬头看看他一身军装:“昨天过期了,今天才来买呀?”

马国本赶忙介绍:“行个方便吧,他明天结婚。”

“啊!恭喜!付钱吧,六角五。”售货员看看马国本,“我是看在解放军的面子上才卖的,不是冲你那句话。”

几天后的早晨,家门贴上红红的双喜字,季述、李逊、刘剑超等儿时的伙伴赶来祝贺,邻居的大娘、婶婶们挤满院子,勤快的孩子们不时跑到村外,看看新娘来了没有。

“叮铃铃……”几声清脆的铃声,三辆自行车由远而近,新娘端坐在第一辆车上,负责迎亲的堂哥堂嫂们,热情地迎了上去,扶下蒙着红盖头的新娘,没有锣鼓、没有鞭炮,农家院里,捷舟和新娘随着司仪的主持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互拜!”行礼之后,大娘、婶婶们扶新娘进房,捷舟向孩子们抛撒喜糖,招待送新娘的亲友,忙里忙外。“看啊,彩带多漂亮!”孩子们喊起来。大家抬起头,看到一条红红的绸带,在院里的老槐树上迎风摇曳,分外靓丽。捷舟深情地望了许久:“感谢山魂的祝福!”

中午到了,几盘简单的菜蔬,宴请了族内长辈。

“文革”期间农村的婚礼,没有过去的陈规,没有后来的排场,也没有城里人的革命词句,和当时农村绝大多数青年的婚礼一样,捷舟的婚礼就这样简朴地结束了。

婚后没几天,突然接到单位电报:“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