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什么?是交易是妥协是忍人所不能忍是飞黄腾达是身败名裂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江山易色是人头落地是美人计是思危思变思退……
是王安石忧伤而茫然的眼神。
身上的虱子又多了,但他却毫无感觉。虱子多了不痒,忧伤多了不愁,王安石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前行的动力。
朝堂大会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向中央报告,要求废新法,还大宋田园牧歌式的安宁。这其中包括文彦博、富弼等官场极具影响力的人物。打报告的人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很难搞清楚是有人煽动还是众人不约而同的行为。
神宗越来越沉默了。
王安石也越来越沉默了。
但是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没有沉默。
他愤怒。对父亲愤怒,怒其不幸,哀其不争。
王雱是一个喜欢走极端的人。在这一点上,颇有王安石遗风。只不过王雱与他父亲不同的是,他在极端这条路上走得更远,近乎偏执了。
不疯魔不成活,只有偏执狂才能生存。这是王雱的人生信条,也是他对父亲怒其不幸、哀其不争的理论依据。王雱认为,要行新政,非心狠手辣不可。对政敌,就是要打翻在地后再踩上一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让他们死翘翘还不够,最好是遗臭万年。可现在又是怎样的情形呢?神宗把无数反对改革的高官贬到地方上去。做什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不是让地方包围中央吗?如此改革,不失败才怪。
特别是那个司马光,至今不打倒,还让他居高位,形成里应外合之势,在王雱看来,这是最大的失策。为什么现在地方上有那么多官员上书反对改革,完全是司马光在暗中策划的结果啊。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王雱认为,司马光不走人,改革就永远不会成功。
王安石无言。
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他王安石生下来就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再说,关于司马光的人品,他自认为还是了解的。不错,他们的政见是不同,但政见分歧再大,司马光也不至于去搞那些小动作。儿子,毕竟是多虑了。
但有一点,王安石以为,儿子说的还是对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无数反对新政的高官贬到地方上去,这是改革的致命伤。要改革,就不能给保守派以反扑的空间和机会。如今这局面,保守派已成坐大之势,再想扭转过来,几乎是不可能了。
站在历史的僵局里,王安石左顾右盼,进退两难,茫茫然不知所之。
韩琦知道王安石的茫茫然不知所之。
在相州的这些日子里,韩琦无限怀念一个人。
赵匡胤。
不错,是他。这位黄袍加身的赵氏江山的创始人,一生中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不杀。杯酒释兵权是不杀,就是在平时的治国实践中,赵匡胤也秉持不杀大臣和言官的理念,并且将这理念传之于后世。
韩琦有时候就想,这是多好的治国理念啊,有不同意见了,换个地方做官,还可以继续反对下去——他奶奶的,什么叫民主,这就叫民主啊!
民主盛行,王安石的所谓变法是注定寸步难行的。历朝历代,要变法就要杀人,不杀个血留成河、江山变色,变法能成功吗?当年商鞅变法,杀了多少人啊,在渭水之滨,商鞅一次就杀了七百反新法的人。太子带头反新法,商鞅就拿他的老师公子虔、公孙贾开刀,刺面割鼻,其手段何其残忍也——这一切,王安石能做到吗?即便王安石能做到,皇上能答应吗?即便皇上能答应,太后能答应吗?太后能答应,赵氏家族的列祖列宗能答应吗?
所以,在韩琦看来,这根本就是一次虎头蛇尾的变法。而收场,近在眼前。
到那时,我也该回京了吧。曾经的宰相韩琦开始对自己的仕途前景进行轻松而愉快的遐想。
王安石是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写下称病免朝折子的。
的确,再也不能往前走了。当全国大部分官员都在抵制新法的时候,他面临的选择其实只有一个。
急流勇退。
但王安石没有如是做。因为这不符合他的性格。说到底,他还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除非再也走不下去。
虽然现如今的情形就是如此。但是王安石还是认为,称病免朝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一来可以稍稍平息众怒;二来也是在等待调查的过程中做一些反思。
王安石祈盼:称病免朝不是急流勇退,希望皇上可以明了自己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