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形记 城堡 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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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审判(34)

他在一家内衣厂上班,在往那里进发的过程中,他的头脑逐渐被有关工作的事情占据得满满的。虽然今早他在那个男孩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由于他走得很快,还是先于其他同事,成为了第一个抵达办公室的人。布鲁姆菲尔德的办公室是用玻璃隔开的,他和两名正在实习的下属就待在这里面。他用的是一张办公桌,两名下属却只能使用窄小得像给小学生用的斜面桌。饶是如此,办公室的空间仍嫌不足。为了腾出空间放布鲁姆菲尔德的办公椅,两名实习生甚至连坐下来的空间都没有,只能终日倚在斜面桌旁边站立着,看上去十分懒散。他们自己固然觉得很不方便,同时给布鲁姆菲尔德监督他们的工作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们经常为了方便说悄悄话或是偷懒睡觉而在桌子旁边挤着,完全不理会正常的工作。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任务非常沉重,但是他们两个却帮不上什么忙,这叫布鲁姆菲尔德时常感到恼火。工厂为了生产一些高档货物,聘请了不少女工,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内容就是处理与这些女工的货款往来。只有在深入了解全局以后,才能对该工作进行量化考核。不过,工厂中现在已经无人能做到这一点了。因为在几年以前,唯一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布鲁姆菲尔德的顶头上司就去世了。如今,再也没有人有资格对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进行评价了。举例来说,身为工厂老板的奥拓玛先生就明显对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存在认知偏差。对于布鲁姆菲尔德二十年来对工厂的贡献,奥拓玛先生当然也是认可的,但认可的原因却是布鲁姆菲尔德的诚实与忠心让他由衷敬重,这与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并没有太大关联。奥拓玛先生总以为布鲁姆菲尔德完全可以将这项工作化繁为简,这样一来对大家都有好处。总而言之,他将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看得太简单了。在同事们中间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奥拓玛先生因为不想看到布鲁姆菲尔德那糟糕的工作方式,惹得自己发怒,所以才极力避免到布鲁姆菲尔德的办公室来。布鲁姆菲尔德在面对同事这样的误解时,既觉得伤心,又觉得无奈。自己的工作如此繁琐,若是奥拓玛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仔细研究一番,并用他自以为是的好法子切实实践一番,就会明白他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方式才是正确的。不过这势必要花费奥拓玛一整个月的时间,而且他的“好法子”必然会将布鲁姆菲尔德的工作搞得一塌糊涂,所以这种假设显然是不可行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布鲁姆菲尔德便只能在工作中继续坚持自己的那一套。当然,奥拓玛偶尔也会来这里视察工作。尽管布鲁姆菲尔德会有意外之感,但他还是会尝试着将各项设备讲解给奥拓玛听,毕竟这是自己身为一名下属的职责所在。对此,奥拓玛先生的反应往往是一声不出,微微颔首,然后一眼也不再多看,平静地离他而去。被人误会并非布鲁姆菲尔德伤心的唯一缘由。在这家工厂中,他不知道有谁能胜任自己的岗位,能在他离开之后取而代之,至少做到不让工厂停产,如果好的话,甚至能让生产工作有条不紊地运行下去,接连几个月都不会出现大的问题。他只怕自己在被迫从这里退出以后,整座工厂马上就会陷入一片混乱,没有人能控制得住局面。若是一个人受到老板的歧视,那么底下的人只会对他歧视得更加厉害。所以,布鲁姆菲尔德的岗位遭到了所有同事的鄙视。刚到工厂的新员工都不愿到布鲁姆菲尔德的办公室任职。在新员工入职培训的过程中,他的办公室从来都没有新人过来取经。正因为如此,布鲁姆菲尔德几乎得不到一个助手。在此之前,只有一名勤杂工从旁协助他的工作。整间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所有的活都由他自己独自干完。他费尽口舌争取了几周时间,才总算得到批准,可以招聘一名实习生来给自己帮忙。在那段时间,差不多每天布鲁姆菲尔德都会去找奥拓玛,耐着性子将自己需要招聘一名实习生的缘由讲给他听。布鲁姆菲尔德并非因为想偷懒才要招聘实习生,事实上,那项沉重的工作负担一直都压在他身上,他已做好了准备,让其继续压下去,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偷懒。不过,日子一天天过去,工厂的规模越来越大,业务越来越多,除了布鲁姆菲尔德所在的部门,其他部门全都在扩张。为什么奥拓玛先生就没有意识到,工作量的增长最为迅猛的正是布鲁姆菲尔德所在的部门呢?奥拓玛先生想必已经忘记了,布鲁姆菲尔德初来乍到时,需要负责的女工数目差不多只有十个,可是现在这个数目已经上升到了五六十个。尽管在工作过程中,布鲁姆菲尔德已经尽了全力。但是要完成这样的工作量,只有他一个人显然是不行的,他无法保证能如期将工作完成。对于长期效力于工厂的老员工,奥拓玛先生自然不好意思直接回绝他们的请求,所以对于布鲁姆菲尔德的请求,他也从未直接回绝过。不过,每次布鲁姆菲尔德向他提出请求时,他总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从不专心致志地听他说话,还会在他说话时,去跟别人搭讪。奥拓玛先生总是答应得模棱两可,没过多久,便会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这样做,显然会给对方造成很大的伤害。不过,布鲁姆菲尔德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从来不理会那些赞美与荣誉,毕竟他又不是什么梦想家。在原则问题上,他从来不会有一丁点的让步,只要有可能,不管这可能性有多么微茫,他都会坚持下去。他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不管别人现在如何误解他,终有一日他们会醒悟过来,发觉他是对的。布鲁姆菲尔德的坚持总算获得了回报,有两名实习生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工作。但是,这两名实习生到底是怎样的货色呢?大家形成了这样一种共识,奥拓玛是如此的鄙视布鲁姆菲尔德所在的部门,甚至不惜将这样两名实习生派到这里来,这样做还不如当初直接拒绝他的请求呢。大家甚至觉得,因为奥拓玛先前一直苦苦寻觅这样两个实习生而不得,所以才会对布鲁姆菲尔德一直持应付态度,拖延时间。布鲁姆菲尔德如今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了,假如他再去抱怨,奥拓玛先生肯定会诘问他,他不过要求得到一名实习生,现在不是已经有两名实习生都去他的部门帮忙了吗?奥拓玛此举真是绝了。不过布鲁姆菲尔德依然免不了会有怨言,原因自然不再是对助手的需求,而是他如今所处的窘况。他经常会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怨言一带而过,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连声絮叨。有不少同事都对他心怀怨憎,有个谣言很快在他们之中流传开来,说有人向奥拓玛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在得到两个能力不凡的实习生以后,布鲁姆菲尔德是否依旧怨言不断?奥拓玛答道,不错,布鲁姆菲尔德而今仍是怨言不断,不过这怨言并非无理取闹。奥拓玛还说,自己现在意识到,布鲁姆菲尔德的实习生数目必须要与他管理的女工数目等同,亦即他一共需要差不多六十名实习生。这一点,奥拓玛先生将会循序渐进地满足他。这些年来,布鲁姆菲尔德所在的部门一直在朝疯人院的方向转变,为了促使其完成这一转变过程,变为彻头彻尾的疯人院,奥拓玛先生将会满足他的一切用人要求,只要他说人手不够,奥拓玛先生就会源源不断地派人过去。那些居心叵测的同事模仿奥拓玛先生说出这些话,口吻几可乱真。不过,布鲁姆菲尔德完全不相信奥拓玛先生会这样说自己。布鲁姆菲尔德也从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他坚信这些话全都是二楼那群可恶又懒散的家伙们信口开河。如果那两名实习生也能像这些流言一样,想无视便可以无视就好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那两名实习生身体很差,整天惨白着一张脸。他们这一来,就准备一直待下去了。根据档案记载的出生年月,他们应该读完了中学,但这显然与事实不符。他们应该留在母亲身边,连送去学校,交由老师照顾都不够年龄。起初,他们每天要站很长时间,这让他们几乎要累垮了,他们甚至还没学会人类的基本动作。他们的身体太孱弱了,一旦发觉布鲁姆菲尔德没有注意他们,他们便会趁机躲进角落,弯腰驼背地缩在那儿。如果他们一直这样懒懒散散,站没站相,身体很容易长成畸形,给他们的一生带来难以弥补的损失。布鲁姆菲尔德努力想让他们清楚意识到这件事。这样的实习生简直什么事都做不成,各种各样的危险时时刻刻萦绕在他们身边。布鲁姆菲尔德曾委派给一名实习生一项任务,要完成这项任务只要走上几步就可以了。偏偏这名实习生一时头脑发热,迈步就跑,膝盖一下撞在斜面桌上,当场就把自己磕伤了,痛得哭起来。那时候,衣服在斜面桌上堆积如山,缝纫女工们将整个房间挤得满满当当,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可是布鲁姆菲尔德为了将这个实习生送去处理伤口,只得将一切工作暂且搁置一旁。当然,这两名实习生头脑发热的时候并不多,他们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在上司布鲁姆菲尔德面前表现自己,这种心理跟孩子们的虚荣心差不多。在大多数时间,他们习惯于在布鲁姆菲尔德面前伪装,抓紧一切机会偷懒。布鲁姆菲尔德曾有一次在工作最为繁忙的时刻从这两名实习生身边经过。当时他已累得满头大汗,两名实习生却在打包的衣服之间躲藏着,正在不慌不忙地交换邮票。面对这一幕,布鲁姆菲尔德只觉最有效的惩罚方式就是在他们的脑门上狠狠揍上几拳。可是,他如何能出手打他们呢?他们不过是两个孩子。不管他们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困扰,他都只能咬牙忍耐下去。在布鲁姆菲尔德原先的设想中,可以让实习生们帮自己分担一些实际工作的项目,十分费神的女工劳动分配就是其中一项。他原本以为,有了实习生以后,他们便可以依照他的安排,将每个女工需要完成的工作分配下去,而他自己只需要待在中央位置的斜面桌旁边指挥他们,并将记录工作做好就行了。然而,他的所有计划都被这两名实习生打碎了。他们压根儿就没法跟那些缝纫女工进行正常的交流,这一点布鲁姆菲尔德一早就认识到了。对于一些女工,他们要么反感,要么畏惧,总之不愿过去跟她们交流。对于另外一些女工,他们则有着特殊的好感,每次她们过来,他们都会殷勤地上前迎接。如果她们有什么需要,不管这需要是否合情合理,光明正大,他们在将其送到她们手上时,都像做贼一样心虚。有一个架子上摆放着很多花色各异的碎布,以及废弃的边角布料,他们经常会去收集起来,并将其送给自己有好感的女工。当然,他们也会搜罗到一些有价值的小玩意,每到这时,他们在很远的地方便会开始迫不及待地挥舞着这些小玩意向她们致意。当然,这样的行动一定要背着布鲁姆菲尔德进行。女工们总是给他们糖吃,以感激他们的小恩小惠。很快,他们这种荒谬的游戏就被布鲁姆菲尔德制止了。每回女工们到来,布鲁姆菲尔德都会将他们关进玻璃小隔间里。这种待遇在他们看来是非常不公平的,他们有意将钢笔折断以示抗议。他们觉得让自己身陷困境的罪魁祸首就是布鲁姆菲尔德,为了向女工们表明自己正在遭受的待遇是多么的不平等,他们时常在玻璃上使劲敲打,尽管在敲打的过程中他们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