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佣就住在这座楼的地下室中,楼底下的走廊中有一扇小门可以直通那儿。现在女佣十岁的儿子就站在那扇门的前面。这孩子跟他的母亲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张小脸上汇聚了他母亲的所有缺陷。他还这么小就已经甲状腺肿大,连呼吸都异常艰难。这会儿他正在不停地喘着粗气,双腿呈现出明显的O型,双手则在裤子口袋里藏着。以往遇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布鲁姆菲尔德都不愿意细看他,每回都是步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可是这一回,布鲁姆菲尔德竟产生了一种想要驻足在他身旁的愿望。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不管他长得多么怪异,他都拥有孩子的思想。尽管他有那样一个母亲,尽管他的母亲将自己的一切印记都烙在了他身上,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现实。如果能有人像对待一个正常人那样跟他交流,问他问题,想必就会得到他诚实的答案,并且用他那纯真悦耳的童声将这种答案表述出来。这样一来,对方就会暂时放下内心深处对他的反感,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一下。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可布鲁姆菲尔德还是未能在那孩子身旁停下脚步。来到大街上时,他发觉今天的天气并不像自己在家时预料的那么差。这会儿,早晨的雾气正在逐渐消散,大风将天空吹出片片蔚蓝。因为那两只小球的缘故,今天布鲁姆菲尔德很早就离开了家门。他连看报纸那回事都给忘掉了,这时候报纸还在家里的桌子上摆着。不过,这个意外事件却为他提供了充裕的时间,眼下他大可将脚步放缓,悠然走在路上。在摆脱掉那两只小球以后,他基本就没再想起过它们,这真有点不可思议。如今,它们被困守在家里的衣柜中,已经跟他没有了任何关联。否则,它们继续在他后面跟着,人们就会将其看成是他的一部分。如果人们要对他做出评价,便不能落下对他那两只小球的观感。有一个念头忽然闯入布鲁姆菲尔德的脑海中,或许要保全那两只小球,就应该让它们继续履行它们的职责。他想将两只小球送给那个男孩,那孩子现在还在走廊那边站着呢。他要把球送给他,真正意义上的相送,其实也就相当于将它们处以极刑。让那个孩子成为它们的新主人,即便不会对它们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也会令它们失去了一切价值,甚至比被囚禁在衣柜里还要糟糕。那个男孩跟两只小球玩耍的情景,会被整座楼的居民看在眼中,还会吸引其他孩子加入其中。到了那时,它们跟布鲁姆菲尔德就没有了任何关联,变成了众人眼中的玩物。每个人都会这样看待它们,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布鲁姆菲尔德快步返回,见到那个男孩已经沿着楼梯走到了地下室,打算将下面的一道门打开。这时,布鲁姆菲尔德一定要喊出他的名字,及时让他停在原地。“艾尔弗雷德!艾尔弗雷德!”布鲁姆菲尔德喊着他的名字。这孩子所拥有的一切都异常好笑,连名字也不例外。那个男孩听到他的喊声,不禁犹豫起来。布鲁姆菲尔德眼见他良久都没有做出什么反应,于是又喊道:“来啊!我有东西要送给你!”这座楼的管理员家里有一对小女孩,两人从对面的一道门里跑了出来,来到布鲁姆菲尔德身边,饶有兴致地观望着。那个男孩显然没有她们俩反应快。对于他在听到召唤以后却没有即刻过来的原因,她俩完全搞不清楚。两个女孩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布鲁姆菲尔德,一面又向男孩挥手示意。布鲁姆菲尔德会送给男孩一件怎样的礼物呢?她们想不出来。她们不停地又蹦又跳,好奇之心迫切需要得到满足。布鲁姆菲尔德觉得这两个小女孩真跟那个男孩一样好笑。男孩总算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迈着机械的步伐,一步步挪上楼梯。他的妈妈平时也是这样走路的,母子二人的姿态简直如出一辙。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正是男孩的妈妈。为了让她也能听清楚自己的话,甚至在必要的情况下,督促儿子执行自己的计划,布鲁姆菲尔德于是高声道:“我有两个好看的小球,就放在楼上,我的家里。你想不想要?”男孩不知该如何应对,于是默默撇嘴,回身用眼神向妈妈征求意见。那两个小女孩这时已经开始向布鲁姆菲尔德讨那两个小球,并不断地在他身边跳来跳去。布鲁姆菲尔德对她们说:“那两个小球你们也可以玩。”说着,却仍在期待男孩做出反应。这两个小女孩太不稳重了,要不他便可以直接把球送给她们玩了。现在,他反倒对那个男孩持有更多的信任。男孩跟妈妈之间没有任何对话,但是这并不妨碍母子二人之间的交流。妈妈将自己的意见告诉了男孩,于是男孩便在布鲁姆菲尔德第二次问询时,颔首答应了下来。布鲁姆菲尔德并不介意男孩对自己送出的礼物没有表示任何谢意,他说:“你听好了,你从你妈妈那里把我家房门的钥匙借过来,我家房门的钥匙她也有一把。那两个小球就在我家的衣柜里面,现在我把衣柜的钥匙交给你。等你拿到那两个球以后,就锁好衣柜和房门。往后你可以随意玩那两个球,它们是属于你的了,我不会再问你要回来的。你都了解了吗?”可惜男孩并没有了解他的意思。布鲁姆菲尔德知道这孩子有多么蠢钝,他之所以絮絮叨叨地重复着房门、钥匙、衣柜,为的就是想向他说个清楚明白。结果却发现男孩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骗子一样,完全不相信自己是一番好意。倒是那两个小女孩马上了解了布鲁姆菲尔德的意思,急忙上前问他要钥匙。布鲁姆菲尔德几乎控制不住想要迁怒于她们,于是对她们说道:“等一下再说。”他不应继续在这里耽搁了,毕竟时候已经不早了。他真希望那个女佣会向他表示,他的意思她已经弄懂了,她会帮儿子完成他交代的事。可是她却还在地下室的门口驻足,脸上流露出尴尬的笑意,仿佛在为自己差劲的听力感到困窘。说不定她认为,布鲁姆菲尔德正在听她的儿子背诵乘法口诀,因为他不知何故,忽然对她的儿子产生了兴趣。要是布鲁姆菲尔德沿着楼梯跑到女佣身边,在她耳边高喊让她的儿子帮他带走那两只麻烦球,显然也是非常不可行的。事实上,要让自己的衣柜钥匙在这对母子手中待上一整日,对他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牺牲了。他并非因为洁身自爱,不愿与他们过多接触,所以才不带男孩上楼,将球亲自交到他手上。他在这里交给男孩钥匙,是因为担心上楼之后,那两个小球一见到自己,又会在自己背后紧追不舍了。这种情况是必然会发生的。他已经答应要将球送给男孩,若是那两个球又跟自己走了,算是怎么一回事呢?布鲁姆菲尔德再度试图向男孩解释清楚,结果却看到男孩满眼茫然,不禁又停了下来。布鲁姆菲尔德沮丧地问:“我说什么你还是理解不了吗?”再强大的人在面对这种迷茫的眼神时也会丧失冷静,为了消除这种迷茫,不惜打破原先的计划,滔滔不绝地解释不休。
两个女孩高声道:“我们两个去代他把球拿出来吧!”这两个聪明的女孩明白,要想将球拿出来,就必须要借助这个男孩,而要让他发挥作用,则一定要依靠她们自己的力量。布鲁姆菲尔德明白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因为这时已经有敲钟声从楼房管理员的家里传出来了。于是,他只好对女孩们说:“那就先把钥匙给你们。”两个女孩急不可耐,几乎是从他手里将那把钥匙抢了去。那个男孩应该会比这两个女孩可靠得多,若是由他接收这把钥匙就好了。布鲁姆菲尔德继续说道:“楼下那位太太手里有我家的房门钥匙,你们可以去问她要。等你们把球拿出来以后,这两把钥匙都要再交回她手中。”“没问题,我们都明白了!”两个女孩一边大声应和着,一边往楼下跑去。毫无疑问,她们已经弄明白了他所交代的一切。但是布鲁姆菲尔德反倒不明白了,她们两个怎么能够如此迅速地明白了自己交代的所有事情呢?这会儿,那个男孩的愚钝仿佛将布鲁姆菲尔德都传染了。
这时候,两个女孩已经来到女佣身边,正在拽着她的裙子。布鲁姆菲尔德不能继续停留在这里,直到她们将他的安排圆满完成了,尽管他非常想看到那一刻。时候已经不早了只是他必须要离开的次要原因,而他不能再与那两个小球碰面才是离开的主要原因。他希望当自己的房门被她们打开时,自己早已远离此地几条街。那两个小球还会做出怎样的举动,他完全猜不到。他走出了这幢楼,这已是他今早二度出门了。在离开这里时,他看到女佣正在极力挣扎,想要摆脱两个女孩的纠缠,而那个男孩则在一双O型腿的支撑下,上前给妈妈帮忙。如女佣这种人还有什么必要活在世上,并且要生下后代呢?布鲁姆菲尔德委实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