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婆罗洲即北加里曼丹,由沙捞越、文莱、沙巴三部分组成,现属马来西亚。山打根即今马来西亚沙巴港市,临山打根港。山打根建港于1874年,因林业和热带作物出口贸易的发展,1946年以前一直是沙巴的首府。
婆罗洲地处热带,气候无四季之分,长年处于烈日的淫威之下,暑气逼人。郑子瑜是秋天来到山打根的,虽然偶尔有阵雨,带来了南洋热带难得的一丝凉意。但是,久居中国的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才领略到春、夏、秋、冬的味道,可在山打根一日之内便尝到四季的风味。清晨,因太阳冉冉初升,阳光温和,绿草茵茵,露珠晶莹,空气清新有如春季;中午是烈日悬空,肆虐万物,可谓夏天;傍晚日落西山,山风轻拂,椰枝飘荡,热气顿减,可谓秋天;而夜深人静,风雨大作,冷气袭人,犹如冬天。这种迥异于厦门的气候,被郑子瑜以惟妙惟肖的笔触,描绘成一篇优美的散文: 《婆罗洲的一日四季》。
初来乍到,引起了郑子瑜的乡愁,尤其是夜阑时分,失眠症一直折磨着他。他常常梦中见到了病故一年的母亲,更觉得一人孑孓独立,形影相吊。联想到祖国大好河山处于日寇铁蹄蹂躏之下,他写成小诗一首以寄情怀: 珍山山下水光微,
秋月春风鸟倦飞。
昨夜梦中忘作客,
今朝吟草忆牵衣。
慈薨弟折心无绪,
国难家危我欲翚。
日日乡愁非易遣,
奈何飘泊不思归?环境的迥然变化,带来了心理、生活上的不适应。但是,有家难归,有国难返,此情此景令人断肠。更令人不平的是,山打根某应聘郑子瑜的学校校长是个见生人便欺的人,他的家族观念特别顽固,以至在分配教职时,给新来的郑子瑜特别繁重的教务,竟比他的妻舅工作多出一倍以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不得不拼命工作,每晚工作到深夜一时才能上床。他实实在在感觉到世道不公,人心难测,“人类是世界上最残忍的动物!”
异域的生活除了一种全新的感觉外,郑子瑜也为乡愁所累,无时不在思恋故乡和故国,于是,他将乡恋和忧思,化作一首首小诗,以寄托自己的情感: 余南渡之初,尝以“椰风椰雨伤作客,中原回首泪横经”断句寄香江陆丹林编辑,数月续成长句盖记游山打根五里园之作也。
慕娘春尽草犹青,
平上歌声水上草;
橡树园中迷去路,
蓬丹板尾看芳亭。
瘦身也敢学鱼泳,
傲骨何曾按辔行?
椰风椰雨伤作客,
中原回首泪横经!浣溪纱
秋月流光似绛英,
浮自能有燕毛轻?
年年客地梦难成!
春草生时离恨远,
杜鹃啼彻数峰青,
争来椰影半窗明?这些去国怀乡之句,抒发了弱冠少年初涉南洋的惶愁无奈又不甘命运播弄的心态,偶尔也会面对椰风白沙,流露出酸涩中难得的一丝喜悦: 移寓白沙湾
向晚渔舟逐水流,
前村微雨后村秋。
近来偏喜依山住,
为乞青山伴我愁!郑子瑜在《翦春斋脞语》曾记一文坛奇事,“予恋白沙湾背山面海,景色宜人,乃迁居焉”面对一雨成秋的南洋气候,赋《移寓白沙湾》小诗,“于右任先生读而爱之,书为条幅,万里相赠”。于右任是书坛巨子,诗界健将,青睐郑子瑜的《移寓白沙湾》,可谓高山流水,惺惺相惜。
在山打根,郑子瑜做了一件十分有意义又具有历史史料价值的事: 采访了孙中山习医时代的同学江英华。
有一天,郑子瑜接到厦门大学薛澄清来信,信中说:“报载江英华系孙中山先生在香港习医时代的老同学,现在和你同客山打根,已年近七十,还在行医,希望你就近往访!”[21]郑子瑜喜出望外。深知此行责任之大、意义之深。孙中山是对郑子瑜人生道路和人生态度产生关键性影响的一位伟人。在郑子瑜目光中,孙中山伟大之处在于爱国爱民,为推翻专制皇朝而奋斗终生,又廉洁奉公,不治私产,是少有的不贪污的中国伟人。
郑子瑜来到江英华寓处,只见他“目光耿耿,头发苍白,颜面焦黑,胡须粗长,额颊颇有皱纹,着白西装,瘦骨嶙峋”。他的原籍是广东新安(今宝安),1871年生于南美洲,九岁时到香港读书,后于1887年与孙中山先生同时考入雅丽医院习医。江医生清晰记得,在学医时孙中山说过:“医生救人只几命,反满救人无数量;吾欲反满,吾此生舍反满莫属矣!”1892年,江与孙中山同时毕业于雅丽医院,全班三十多人,仅他们两人及格。江英华向郑子瑜讲述了许多孙中山习医时勤奋努力、博爱平等以及忧国忧民的动人事迹和珍贵的书信史料,使他了解到,孙中山的伟大与青少年立下远大志向并躬行实践是分不开的。激动之余,他写下了著名的《中山先生的习医时代》这篇传记性散文,先以访问记的形式发表在1940年7月《大风》半月刊第七十一期,后以此篇复载于重庆《人物杂志》。嗣后,50年代收入《新标准中学华文教科书》,90年代此文又为内地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初中语文第二册所收,成为青年学生必读之范文。1987年,台湾《近代中国》双月刊上又发表了郑子瑜撰《一页开国史料——记中山先生指示江英华密谋在穗发难书》一文,并附录了《孙中山先生老同学江英华医师访问记》,其史料价值引起史学界极大的兴趣。该文曾被罗香林誉为“足以补现代史之未备”。
同时,郑子瑜被收入中学课本的范文还有《一个苦学成名的音乐家——冼星海》,辑入1991年香港教育署中国语文教学研究中心编的《略读教材》,《婆罗洲的一日四季》辑入香港教育出版社《中国华文课本》第三册,《“海上行车”记》辑入1952年香港《新标准中学国文课本》第五册以及新加坡教育供应社出版《中学华文课本》第四册;其他尚有《拉让江的细诉》、《海外华侨抗敌记》等收入台湾、香港、新加坡的中学课文。一位学者的文章被收入课本,当作范文,这意味着他的写作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其文才与文德皆为世人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