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郎一直知道三郎在安排西域之行的诸多事务,上至人员的调配下至物品的购买,就连各种应急药品的采购制作都在他的关注中。
五郎自觉有三郎的用心,有阿爹和四郎等诸人的参与应是无需劳烦到自己,于是放宽了心呆在米可苑找来的秘密铸剑室里夜以继日的锻造。当二十把寒光四溢的短剑锻造完成时候,他那一身黑纹长衫早已经汗湿如同抹布了。
“五郎,满意否?”
负责锻造的老师傅脖子上挂着黏湿的汗巾就走过来了,一脸灿笑的问道。
五郎冲老师傅一拱手,说道:“自然,徐夫子的手艺五郎无话可说,拜服。”
最主要的是这老师傅身上的那股韧劲,虽已过花甲之年却比他们这些年轻的后辈还要执着,自从自己把图纸做出来那一日,自己在铸剑室呆了多久,这老师傅就在铸剑室呆了多了。
五郎默默的看了一下那些无甚仪态随地倒下的铸剑师们无声的叹了口气,现在他知道为何阿爹总说姜是老的辣了。
徐夫子摆了摆手,说道:“哪里,我这也是看到了难得的原料,加之五郎的设计十分出彩,老朽才忍不住出手,实在是技痒难耐。”
五郎看他说的真诚心里一片融融暖意,他一贯喜欢设计兵器,年幼时却因为体弱,只能常年困于床榻之上。
心里何等的苦闷,实非外人可以体会。
后来,虽然他身体恢复健康,却已经身处异域他乡,他爱哪里的天高地广、恢弘大气,却不愿在那里锻造任何一种兵器。
如今,他回到了故乡,为了家人、为了三郎他才想要锻造兵器,却没有想到会被人夸奖,还是一个手艺精湛的老者。
“徐夫子谬赞了,五郎实不敢当!”
他口中虽然这样说,但是心情却十分雀跃的,到回到南塘商社的时候眼角眉梢都还带着月照千里的烂漫笑容。
“你这是又被哪个艳鬼缠身了?”
他未踏入南塘商社的大门,对面就扑来一句冷嘲热讽,薄荷般清冷干净的气息随着一把江南烟雨图折扇的轻轻扇动慢慢飘来。
五郎叹息,别人是出门遇妖孽,他却是回家见灾星,端的倒霉!
“心里在偷偷骂我?”四郎折扇一合,清俊的眉眼里一股寒气,似笑非笑的问道。
五郎扬唇一笑,温柔的说了两个字。“让开!”
啧!
四郎冷笑了一声,状似无辜的拂了一下袖子上的灰尘,长袖飞扬含着凌冽杀气直直袭上少年的脸颊。
然而这时......
“花子聿,你作甚?”
一只略显苍老但是保养十分细致的手伸来,扣住了四郎的肩膀,因为这一扣和随后的一拉,那道杀气偏移,少年因急速后退的身影躲过一劫。
“阿爹,四郎欺负我!”转眼少年如受惊的小兽一般,哀嚎一声,楚楚可怜的扑倒了花宴怀中。“他武功那么高,这一掌要是打中的话,呜呜呜,五郎会没命的,不没命也会破相的,阿爹。”
“好了!”花宴拍到他不安分的手,冷声说道:“以四郎的武功刚才要是真想打到实处,有十个你也玩完。”
四郎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各自眼中皆有冷意。
五郎不服的撇了撇嘴,心中考虑着以后要不要随弥雅或者伐檀习武,只可惜一念而已,然后就被他狠狠按死了,以他三脚猫的伸手,再练个五十年也是被虐的程度,找个靠山保护自己才是王道。
花宴看着两个人流转的目光无奈的在心底叹息,不得不一再警告。“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莫再胡闹。哎,我生这么多儿子有什么用,天天皆是麻烦,还是吾家女儿好,可惜都早早的嫁人去了。哎,哎,哎。”
“老头,你行了吧!”四郎满脸不耐烦的看着他。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
“正常说话!”四郎冷声说道:“大门是出入的地方,不是戏台,年老者请自重。五郎,走了。”
“好!”五郎乖乖的跟在他后面,两个人穿过大门快步走向远处的游廊,繁华绿影很快遮住了两个清俊的身影,却没有遮住门口老头的怒吼。
“臭小子你竟然……”
一旁提着礼盒的管家福叔喏喏的凑过来,叹了口气提醒着他侍奉了将近三十年的主人。“主上,你与傅先生约定的时间要到了。”
“啊,真的吗?”
“是的,主上。”
“哦,这样呀,走吧。回来再收拾那小子。”
“是,主上。”
坐上马车的花宴想起刚才明媚阳光下长身玉立的两个孩子无声的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却说不清到底是欣慰还是悲伤。
世人只知他有四子三女,却不知他其实是有五子二女。
长女子嫣、此女子妍,弥雅未入花家族谱,因为弥雅是他的义女。
他的五个儿子,分别是长子子安,次子子蕴,三字子淳,四子子聿,五子……
五子?
幽幽的叹了口气,却已经心绪难平,酸涩之感纷涌而来,他竟一时之间压抑不住。
五郎,阿爹对不住你。
年老易忘情,可阿爹到现在都没能忘记,或许是阿爹还不够老吧。
待阿爹再老些或许就忘记了。
可岁月静这样悠长!
“三郎,我回来了。”蹦蹦跳跳的进了踏雪阁的少年在清淡的篆字小香里翩跹如蝶,轻盈的扑倒正在核对账目的三郎身上。“你在干嘛?”
三郎放下手中账册,修长的手指按在上面轻轻的敲打着,笑意温暖的说道:“例行核对账目罢了。”
一指却抚上五郎的额头,微微用力擦拭却满是汗渍,五郎急忙躲开了,倒不是全然怕身上的汗味熏染到他,而是……
三郎垂下眼眸,听不出喜怒的问道:“你去铸剑室了?”
“一下下而已。”五郎笑容乖巧的凑近他说道:“真的是一下下!”
三郎侧目看了他一下,眸子漆黑如夜,幽幽说道:“你的一下下可是好几天呀,五郎。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家做的,你一个跑出去和匠人们厮混在一起不觉得不妥吗?”
五郎很想说他没有不妥,但是在三郎清冷的目光下他不敢,喃喃自语似的说道:“那地方离家并不远,四郎和米可苑皆知道在何处,安全无需多虑。”
三郎叹了口气,有种不知道该如何与之沟通的感觉。自己担心的何止是他的安全,罢了,看他这副摸样大约该做的已经做完了,且他们留在建安的日子也是时候告一段落了。
“如此倒是我多虑了。”
五郎听此言急忙摇了摇头,飞快的说道:“不、不、不,是我行事思虑不周,下次不敢了,绝对不敢了!”
三郎忍不住列唇一笑,这样诚惶诚恐实在有些好玩。“此刻倒是十分乖巧,莫非做了什么过火之事?”
五郎冷冷的瞪着他说道:“区区一向乖巧,过火的是三郎吧。”
过火的事?
还真没有!
只有一件不能为他所知的事情,他于心不忍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坦白了,谁叫他在第一时间直觉的选择了隐瞒呢?
理由?
他怕裴少卿那个妖孽招惹上南塘商社,更怕三郎因此担忧。
“是,我错了,我向五郎赔罪。”
“没诚意!”五郎掩住唇边的笑意,冷声说道。
“那么这样有诚意了吗?”三郎将一张牒文交到他手中,眉眼低顺的问道,从五郎的角度恰恰可见到他那双遇雪尤寒、经霜尤艳的眸子里泛着点点春意,一时之间心里也泛起点点暖意。
他接过牒文嘻嘻一笑,低眸看去,瞬间睁大了眼睛。“通关文牒?”
“正是。”三郎取来一方巾帕擦拭掉他脸上的汗水,温声说道:“快些去沐浴更衣吧,五郎,我们启程时候到了。”
我可以重回西域了!
五郎拿着通关文牒良久后嘿嘿一笑,放下文牒,快步冲出了踏雪阁朝他自己的听风阁奔去,至于他是去沐浴更衣还是做些别的,坐在案前的三郎就不得而知了。
“你这么急着带他离开是为了什么?”不知何时四郎已经走入踏雪阁,斜倚着书籍堆叠的书架眸色幽深的问道。“怕他知道裴相已死,还是怕他看到裴家众人的尸体想起什么?”
他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三郎身前堆积的账册书籍被推离桌面,散落满地,那人锋利如刀的眸子直直的砍将过来。“四郎,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何总是问出一些让人恼怒的问题?裴家如何,裴少卿如何与我等有关吗?你想知道什么?想揣测什么?直说无妨!”
四郎嗤笑一声,合上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手心,如同远方不知那座庙宇里的暮鼓晨钟,竟带着一丝让人惊醒的力量。“我想探知什么?我想知道在你心里谁重要!不过,现在你似乎也在问着自己同样的问题,那就慢慢找答案吧,反正西域之行有的是时间,你我或许都能找到想要答案。”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了,潇洒淡漠沉稳安定,丝毫不在意自己在三郎心底激起了怎样的波澜。
踏雪阁里,三郎抚着隐隐作痛的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花家幼子,我上辈子欠你们的吗?”
四郎也好,五郎也罢,哪个都要让人费尽心思,且这二人时常做些目无长幼之事,实在是有待管教。
可他偏偏不是个乐于严加管他他们的角色!
长此以往,可怎么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