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战士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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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快乐的组织股(1982)(1)

1.快乐的组织股

1982年是我在组织股工作比较舒心的一年。到机关工作两年多,业务已经熟悉,环境也已适应,7月份又把我挂了两年多虚名的司务长改任为正排级干事。虽然没有提拔,也总算名正言顺了。唐道华股长到职后,正赶上全国出版业解禁,各种中外历史名著纷纷再版面世,组织股用留成的团费从上海集中购买三次书籍,配发各级团组织,我们每个人根据自己的分工和爱好也都挑选几本存阅。买书难,没有钱买书的苦恼从小就伴随着我。没有钱,一本连环画也买不起,有钱后又买不到如意的书。现在却能从一堆书里挑着要,随意拿,真正饱食了几次选书大餐,高兴劲就别提啦!有了几本书比有存款还得意,虽然看得不多,但内心感到很充实,精神上所产生的愉悦使我有无尽的满足和快乐。这一年我报名参加了中国逻辑与语言函授自修大学的学习。做梦都想上大学,一场场大学梦都破灭了,现在能“读大学”了,虽然是函授,尽管是一所没有校园和教学楼的大学,总算与大学搭上了手,对上了号。“自修大学”,自己能学就中,好歹也算圆了一场“大学梦”。这一年的秋季我探亲结婚,都说我与爱人陈敏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虽然有点夸张,毕竟我们俩是自觉自愿、互相满意的结合。结婚乃人生之大事,成婚之年当然是大喜之年。

舒心的工作环境是很多因素综合而生成的,当然也有自己的心灵感受。这与单位的职责、任务,与自己的地位有关联,但不是一回事。当时只是表现为一种心情而已,多少年以后回忆那段时光更感到美好而难忘。

组织股最让人称道的是单位的良好风气。从进入组织股后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温煦,如浴细雨的甜润,处处充溢着清雅、严整、舒适、温馨的气氛。当时的股长许洪翔,是整个机关公认的有水平、有素质、很受领导器重的股长“带头人”。他对我们的工作严格要求,而且言传身教,对大家的生活处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他为人谦和,颇有人缘。星期天团里的几个领导爱到组织股打扑克,还有几个股长也是非组织股不去。组织股成了一些中层干部联系团首长的“俱乐部”。

到组织股没有多久的一个星期天,顾政委、程副政委一起来到组织股。以前很少见到团主要领导,现在就在跟前,心里有点憷。听说要打扑克,急忙拉开抽屉找,结果几个抽屉里的几副扑克全部是用过的,许股长让我赶快去买。军人服务社就在机关对面,很快就买回了两副扑克。许股长看着我放在办公室桌上的扑克,笑了:就买两副呀!当时我没多考虑是什么意思。结果几个首长刚开局,又来了军需股的徐永发股长和通信股的杨国成股长。许股长安排在他的办公室再开一场。这时我才明白股长那句话的意思,立马跑步到军人服务社一次买了“一打”。

在青藏高原上当兵,因气候条件的影响,能开展的文体活动项目非常少,当地县城又没有什么文化设施,星期天如果不打扑克、下象棋,就没有多少可以让人轻松开心的活动。尤其一些家属不在部队的领导和机关同志,如何过一个愉快的星期天,也是让他们发愁的事。

对于在股里面展开的活动,我们股长特别重视。只要有人到组织股,股长就像招待客人那样,亲亲热热,客客气气。当时时兴玻璃杯套个手编塑料套子,茶杯外套的美观程度和编织水平也是领导身份的象征。首长外出往往会带着。集中到组织股来,一般会自己带茶杯,也有不带的时候。组织股备有一些茶杯,喝几次以后,茶碱结在杯壁上很难清洗,股长见我洗杯子不得法,总是洗不净,有几次他自己动手洗,好像是要让外来客人从杯子的干净程度来检验组织工作的细致水平。组织股一个大办公室四间房子三个火炉子,星期天是烧水利用率最高的时候,用油桶改造的储水缸周六必须接满水。股里备有三四个公用暖水瓶,两个大茶壶始终保持茶瓶水满茶壶水开。为来人搞好服务自然而然成了我们的责任和日常工作。星期天我一般很少外出,要找老乡玩就挤其他时间。外面来人到股里玩,龚光元、张国祥我们几个年轻干事必须有两个以上在家服务。星期天,组织股有人打扑克、有人下象棋,唐道华股长到任后还增加了麻将。人多的时候,两摊人打“双升”,还有围观助威喝彩的。在这里,不论是谁,打升级输了一样贴纸条,打了光头就把帽子翻过来戴,官兵一致,不分彼此,充满欢乐,充满笑声。组织股成了团机关不少人仰慕的地方,也成了团机关的活动中心,我们几个则成了中心里很有兴致的服务员。

俗话说,一个没有客人来往、没有朋友光顾的家庭是没有希望的家庭,我认为一个单位也是如此。别人到组织股感觉到不少欢乐,我们不仅从中获得了快乐,也从首长们身上学到不少知识。

许股长对外注意形象,注重交往,对内非常重视人员素质的提高。他对大家不仅工作上要求严格,在工作作风和人格人品上要求得更多。一个股六七个人,平时紧紧张张忙于工作,很少开会,他就利用平时的语言交流沟通传递他的思想和意见。有一次两个老乡从1营过来找我玩,穿着皮大衣,一脸灰乎乎的。到组织股后,还没有来得及打水让他们洗脸,姜世禄团长进来了,让老乡站到外面去不合适,坐在办公室又没地方,场面挺尴尬。从连队去的老乡很少见到团长,这种场合让他们紧张得立立站站都不是,恨不得钻到墙缝里。我只好赶快把他俩拉到我的住室先坐下。不论哪个领导,在机关看到连队战士都会非常亲切,只是在组织股这样的办公室里看到就有些不大合适,尤其姜团长又是一个很严谨、很大气的领导。姜团长交代完任务离开以后,许股长径直到我的住室笑着问:“从几营来?很冷吧?”另外问我:“小肖,让老乡怎么吃饭?”……我在组织股是新兵,刚到机关后找我的老乡也多。每次老乡到组织股找我,许股长只要看见,上午首先关心他们的吃饭问题,下午临走时又关心坐车,一直让我很感激。今天的事情我虽感觉不合适,许股长却没有批评。几天以后在安排我去一个连队写总结材料时,他说:“我们是组织股,是为团党委直接服务的办公室,也就是领导的秘书,我们的一言一行所代表的都不是自己,不是你本人,而是一个集体,是团领导机关的形象,是组织股的水平,朴素的感情不能影响工作,不能影响一个单位……”

良好的风气和氛围使每一个到组织股工作的人会很自觉地严格要求自己,不断提升自己。组织股的工作虽然有分工,由于经常有人出差、休假,加之组织股任务的特殊性,很多情况下是分工不分家,有工作争着干、比着做,互相配合,拾遗补缺。工作起来是快乐加幸福!我们股有一位干事叫王昭权,1970年湖北潜江兵,工作能力强,文字水平高,敬业负责,颇受机关同志称赞。有一年正值年终总结,家里拍来电报告知母亲去世。当时许股长休假,高成俊干事主持工作,王昭权负责一个总结材料。高干事立即安排让他交接工作,回去处理母亲的后事。同志们劝他回去奔丧,他含着眼泪说:“母亲在世时,我为当兵没有尽孝,现在回去一句话也不能再说了,遗憾已经无法挽回。目前正值年终,股长不在家,工作这么忙,我不能再制造工作上的遗憾。”团领导知道这件事以后,几次在全团大会上表扬王昭权干事的精神,赞扬组织人员的素质。

组织股一个很好的现象是学习风气浓。平时走进组织股,进门后可以听到钟表的跑秒声,安静得如入无人之境。大家都在伏案看书、写字,每个人走路都非常轻,生怕影响了别人的注意力。

到组织股以后,给我印象颇深的是1963年入伍的高成俊干事。他年龄最大,平时大家都称他“大高”。股里还有一个1968年入伍的高干事,大家都称他“小高”。大高负责党委工作,年终总结往往由他执笔。我第一次为他誊写材料,发现他的字迹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用词运句都很准确,我自愧自己誊写的材料还赶不上他的初稿水平。后来看到他常用的字典,纸页发黄,纸边发毛,已经快翻烂了,可见他对待学习和知识始终保持如饥似渴的态度。执着、勤奋,从没有满足过,也从不懈怠。什么时候去他办公室,都见他在认真地看书、学习,很让我感动。后来从宣传股调来一个杨克贵干事,1971年入伍,四川达县人。他的习惯是上午在办公室看书看报写材料,下午如果工作上没有走不开的事,他肯定是在天峻县图书馆,并且是一边看书一边做记录。我曾看过他的读书笔记,一笔一画,极其认真,让我十分敬佩。他学习认真、细致的情形在天峻县图书馆成了一道风景,不少人观看,不少人赞赏。我在战友的心目中也算是爱学习的人,可是天峻县图书馆我仅跟随杨干事去过一次。在天峻县工作四年多,再没有进去第二次。我们两个在一个宿舍住两年,我亲眼看见他记有十几本读书笔记,我也记过两本,却全部是前面记几页,后面则空空如也。多少年以后回忆这段时光,我总是有一种愧悔之感。

政治处全体同志欢送几位股长、干事转业,在团党委会议室前照了合影。前排左六为安郁卿,二排左四为许洪翔,五为曾广记,六为唐立才;后排左一为雷积贤,左二为本人。

马春亮干事是从3营营部调入组织股的。他比我早当两年兵,我比他早去股里一年多,我算股里的老人儿,他是我的老哥,老兵。杨克贵干事转业后我们俩住一个宿舍。他来自孔孟之乡的山东曹县,爱书法,会做诗,每天不写几幅字睡不着觉。书法不仅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是他的一种生活方式。他办事利落,为人正派,有一种文人清高博雅的气质和处事真挚的情怀,善于思考,很有城府。我没有书法基础,平时也很少练字,自然没有接触书法艺术方面的文化知识。有一次马哥写过几幅字休息时,我随手写了一幅,把两幅字放在一起后,我很幼稚地戏谑:看我平时不练字,却有两个字不比你写得差。老兄笑笑说:书法是艺术,整幅才能看出他的艺术功力,你一个字写得好那是一个字,却不是书法,书法讲究的是布局谋篇整体美、艺术美。我自觉惭愧。

还有一次,我们办公室收音机播放豫剧《南阳关》。听了以后,他说很长时间没有听唐喜成的唱腔了。其实我压根就不懂戏,没有听过也没看过唐喜成的戏,仅知道几个著名演员,也说不出什么流派什么调子。他说,唐喜成的腔用得很好,很不好模仿。我说,他女扮男装挺成功。老兄听后纠正说,唐喜成是个男的呀。我又强辩说是女的,其实我压根就不知道唐喜成是何许人。老兄就是老兄,以大让小,即使自己是正确的,也要给小弟个台阶。事后才知道我把王素君当成了唐喜成,不懂装懂强争对,与大哥是何等大的差距。

组织股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就是工作上敢争论,互相不计较,把讨论争论的过程作为互相学习的过程。20世纪80年代初,我国的改革开放刚起步,各种思想认识、各种社会现象新奇百出、异彩纷呈,有不同看法就互相争论,争得面红耳赤。职务服从事实,资格听命真理。而工作之外,在一起又说又笑,经常还来点幽默。在我们几个年轻干事中,我读书最少,靠自学得到的知识全是一知半解,性格上我又是张扬型,爱说,爱笑,好表白。争论问题时,一知半解还声音大,往往是我说了以后几位老兄纠正,当时面子有点难受,收益却很大。多少年以后我一直认为那是我学到知识最多的时期。原来几位老干事思想过于正统,开玩笑少一些。老同志转业以后,相继又调进了1978年入伍的杨青龙、1977年入伍的郭祥君。年轻人多了,活泼元素增加。我没有结婚以前,业余时间爱写信,当然是恋爱信多一些,几个老同志包括后来的马干事都经常拿我写恋爱信取乐。马春亮写毛笔字练书法,我们几个没有一个可与他比肩的,却又常常拿他的个别笔误开涮。杨青龙到股里后,与他下乡当知青时谈的对象产生点矛盾,我们几个就经常拿这个事逗他取乐。杨青龙一表人才,像个电影明星,我们经常调侃他的帅气、才气。郭祥君满脑子聪明才智被黑黑的脸膛罩着,一双眼睛不大特别有神,我们给他起了个“老黑”“郭黑子”的俗号,把他气得整天鼻子挺老高。

曾有一段时间,机关食堂的生活质量有些下降,有人私下炖蘑菇吃。我是炊事班长出身,调剂生活有特长。郭崇高干事是四川大邑人,也是做饭的好手,这时许洪祥股长已转业,唐股长对机关作风抓得不是太紧,他们几个就鼓动我利用老关系下连队蹭猪肉罐头,然后到草原上捡蘑菇,星期天就炖着吃。草原的夏秋季节新鲜蘑菇很多,不会识别的人随意吃也有中毒的,其实只要稍用点心就没有问题。军用罐头炖鲜蘑菇,那种香、那个鲜确实无与伦比。大家吃一次以后立即上瘾,季节一到,隔不了多长时间就想法在办公室自行改善生活。开始是郭崇高干事我们两个做,他们几个吃,老干事辛辛苦苦做成了,他们不好过多开他的玩笑。老郭转业以后,每次都由我主厨,结果,我成为戏斗对象。不少时候其他股的同志闻香跟进,一个星期天一大盆,十几个人美餐一顿,大家吃着、侃着、逗着、乐着,真是其乐无穷,喜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