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战士的青春记忆
8121900000062

第62章 组织股的司务长(1980—1981)(8)

新司机还要练会“定身功”。高原上五六级以上的大风至少占全年百分之六十的天数,汽车抛锚钻到车底下时,如遇大风,没有那种“定身功”,不仅可以把人吹得睁不开眼,伸不出手,能掀翻汽车的大风完全可以把人的身子从车盘下面吹出去。故障排除后,雪天用雪洗手,没雪找冰块搓掉手上的油污。手是万能工具,有了雪和冰,让高原司机的双手发挥更充分的作用。只是这双被油污、雪水、寒风侵蚀的手,龟裂脱皮、形状蜕变得让人一见就心酸,就可怜!

付海哥他们上车遇到第一场大雪时,班长先给他们几个新兵讲汽车1连司机冻掉耳朵的故事。汽车1连司机杨弟学,1971年入伍,四川平昌人,一次去木里山拉冬煤时,煤车在阳康公社附近抛锚,他冒雪走回连队,两三个小时的风吹雪打,把耳朵冻得麻木僵硬,到连队后没听大家劝告,误用热水冲洗,导致双耳神经严重冻伤,不得不忍痛割掉。这些汽车兵的耳朵虽然没有被冻掉,每年仍冻烂、冻掉一层皮。付海哥记住了不让耳朵冻掉的真经真传,却没想到他竟惊现了全身冻硬以后自己不能搓不能动的一幕。

那是付海哥单独开车以后的事。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实践,他已熟悉驾车的一般技术,班长经过观察认为他可以单独“执行任务”,报经连领导同意,从此开始,他坐上主司机座位,别提心里多美啦!多拉快跑的要求他领会得非常透,执行得也特别好。一般司机跑一趟木里山要两天甚至三天,他可以早出晚归一天一个来回,最多时他曾连续五天一天一趟不隔夜,受到党支部的嘉奖。这时候,他在高中读书时长跑运动员锻炼出的体质发挥了作用,别的司机跑一趟木里山回来,身体像散了架,他却有使不完的劲,大有不把木里山拉回来不罢休的气概。

1977年三四月的一天,付海哥带着刚跟他学习的新兵丛精简去木里拉煤,返回快到阳康公社时,太阳落山,天空渐暗,曲曲弯弯的山道,沟沟崖崖的刺激,视觉稍一游离,煤车左前轮子偏向沟崖一边,前进半米是深沟,车后轮全部停在冰凌上,他下车看后,惊出一身冷汗。汽车已不能再动半步,而且仅有一台车也无法保证拖车安全。无奈之下,他拦了一台其他团的煤车,让胆小的徒弟丛精简回连里报信,自己在这里待援。

同伴走了,天也黑了,剩下付海哥一人,他打起了小算盘。木里山上有“四多”:煤多、风多、雪多、狼多。去年跟师傅上山在附近遇到过一群狼,他数一下共二十四只。车上有支半自动枪,他问师傅打不打,师傅摇摇头没吱声,没停车,低速驾车走过狼群。他们连的刘新国有一次遇上狼群,车跑得慢一点,有两只狼蹿到煤车上,三四只狼扒着车窗向里看。他换助手开车后,轻轻摇下右车窗,待狼的前爪伸进车窗,迅速用力向上摇玻璃,然后死死地按紧车窗摇把,两只狼的前爪被挤住动弹不得,脱不了身。刘新国硬是把两只狼拉到连队,几个战士一齐动手,十几分钟才把在车门上已吊挂了两个小时的恶狼打死。狼不仅残忍,而且还有极强的生命力!付海哥是个很有胆量的人,两次的“狼遇”也让他有些寒虚(胆怯)。今天只有他一个人,而且正在狼群经常出没的荒沟野岭,内心不免有了怯意。进入驾驶室他冷静思考一会儿,狼群的威胁他没有多想,他想到了发动机。部队汽车发动机损坏就是事故,发动机冻坏、烧坏要追究责任,往往要给予纪律处分。处分事小,发动机冻坏事就大了。狼群来了躲在车里不会有太大风险,天再冷自己打起精神可以顶过去,而在外面冻着的发动机就不好办。最后想到的唯一办法是放掉水箱里的水,用皮大衣把发动机裹起来。

阳康附近的海拔高达四千三百多米,3月的夜晚气温在零下十摄氏度到零下十五摄氏度之间。夏季,路边阳康曲河的流水声可以听几里远,冬季冻得可以过拉煤车,眼下河面的冰好像还在冬眠。夜晚的寒风瞬间把人吹得失去知觉。付海哥在车里坐着等待救援车。他相信自己的毅力可以战胜高原的寒风。开始他不停地用手搓脸、搓耳朵,棉衣棉裤太厚搓不着就用手捶,双脚不停地抬起放下,增加活动量。他的信念就是不能停止活动,停下就会失去知觉。10点以后,四周漆黑一片,寒风一阵紧似一阵,从车门缝里挤进的风像冰刀一样,不争气的破解放车车门闭合不严,四面进风。他向前躲向后躲,不停地晃动身子,试图躲避“冰刀”的穿刺,这时他感到口渴。冬天路过这里,路边有积雪,他曾多次手捧白雪,甜蜜地吃、尽情地吃,不把嘴里的凉馍冲下去不罢休。眼下积雪已经消尽。以前也曾下路边的河里砸过冰,雪水泉水结成的冰,凉甜凉甜,他吃过好几次,现在他已不能去砸冰了,身体冻得有些僵硬,可以滚着下到河里,再从河底下上来可能就困难了。而且这么远的距离,一旦狼群过来,就会尸骨不存。忍吧,再忍忍,救援的同志快到了!他在给自己打气。忍着忍着,他已感到浑身麻木,牙齿“嗒嗒嗒”地响,为了不失去意识,他开始闭目默数:一、二、三、四……一百零一、一百零二、一百零三……不知什么时候数到什么数字时,他没有再数下去……

车抛锚的地方距天峻县城约七十公里左右,回去报信的司机是新手,白天跑这条“搓板路”时速也只有二十公里左右,夜晚行车的车速是多少,就可想而知了。凌晨2点多,连长杨朝峦带领救援人员赶到了,拉开车门看见何付海没有被狼吃掉他还挺高兴。

“何付海!何付海!”“小何!”“小何!”喊了几声没有吭声。

杨连长在这条路上跑了三年多的车,这样的场面不是遇到一两次。他迅速脱下大衣包住付海哥,吩咐:立即救人!一人站岗警戒,两个人进驾驶室给何付海搓手搓脸搓身子,另外两个人在附近找积雪、找冰块。往日讨厌的积雪现在是最好的救命宝贝,可在这漫漫黑夜一直没有找到!四个人轮番给付海哥紧搓慢搓近一个小时,他慢慢苏醒了。杨连长拿起付海哥盖在发动机上的皮大衣,看着有了点气息的付海哥,失声痛哭:

“小何呀,发动机冻坏可以再买,咱的命只有一条,你咋这样糊涂!”

“糊涂”的付海哥逃过了一劫。事后,连党支部给他予以嘉奖,并号召全连战士学习他爱惜公共财物比爱护自己生命还要重的英勇事迹。“何付海被冻死”的消息也很快传遍全团。

付海哥在高原汽车兵中算是幸运的一个,虽然也吃了不少苦,也有过几次惊险,还是从战士升到班长,几次立功受奖,享有不少荣耀,那次老母亲只身到高原的伟大行动感动了部队领导,强烈要求让付海哥退伍的申请获得批准。回到家乡后在一家国有煤矿又当上拉煤车司机,靠着铁道兵司机不怕艰苦、英勇顽强的精神很快受到领导好评。后升任汽车队队长,过上了丰衣足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