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青海长云:一个高原铁道兵战士的青春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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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在那遥远的地方(1976)(1)

1.哈尔盖是个好地方

人逢喜事精神爽。入伍后的第一个“八一”过得特别舒心。老乡们听说我要到师里参加给养员培训,纷纷找我“祝贺”。老乡们中间有人干出了点名堂,都感到挺自豪的,说说笑笑,格外兴奋。那股高兴劲儿好像我提了干、当了官似的。施工连队最好的角色就是给养员,俗称“上士”。他们还认为我已经当上“上士”,其实参加培训班学习与当上给养员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节后的第二天,我和1连的同乡史付明、2连的李印共三个人由营部派车到团机关集合后,乘团里的中巴车到哈尔盖师后勤部仓库报到。第一次离开连队外出,又是参加专业培训,心情特别好。

8月的天峻草原,绿茵无垠,如诗如画。雄鹰在蓝天飞翔,羊群似朵朵白云在草原上游弋,牦牛在路边的草地上自由自在地摇着头、啃着草,藏族少女骑着骏马在原野上奔驰,不时传来阵阵悠扬悦耳的草原牧歌。

哈尔盖蒙语的意思为“黑色的大帐篷”,是海北藏族自治州刚察县的一个乡,西北距县城二十七公里,向西南走二十多公里到达我国内陆地区最大的咸水湖——青海湖。1958年8月青藏铁路开工后,因种种原因,西宁至海晏、海晏至克土、克土至哈尔盖一百八十一公里的铁路经历了三上三下的艰难历程,1972年底铺轨通车,1975年交付地方接管运营。其中海晏至克土段的核基地专用线是由我们师于1963年4月开始施工,第二年完成任务后撤离。哈尔盖作为青藏铁路首期的终点,通车后相继建设了大大小小的物资转运仓库和保障配套设施,使名不见经传的草原牧民小村很快成为青海湖畔向柴达木和西藏驰进的一个重镇。我们的培训班就设在师后勤部一个新建的转运仓库院内。

部队开赴青藏高原以后,后勤供应的条件、渠道、标准都发生很大变化。连队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进行战备施工,物资供应量大,保障难度增加,技术装备条件要求更高。为适应这个形势需要,师后勤部与师教导队联合,在师机关尚未在乌兰县搬迁安置完备的情况下,在新建的哈尔盖仓库举办这期给养员培训班。培训班八十多人分两个班,学员来自全师的五个团和直属分队。参加这次培训的学员绝大部分是一起入伍的1975年兵,河南兵占比例较大,而且绝大多数都是从炊事员岗位上挑选的新兵。新兵、新任务、新台阶,又是新环境,大家学习热情高,自觉遵守纪律,处处充满活力,人人精神振奋。

我是做梦也想读书。这次培训虽然只有一个多月,但对我来说是极大的刺激。这不仅意味着自己的工作生活将发生变化,还因为可以静下心来学习。我思想上一直认为学习比吃饭重要,饭天天吃,中午不饱晚上再吃,而学习往往是机会难得,失不再来。

四个月的炊事班生活,每天挑水做饭,所遇到的馍蒸不熟、猪养不活、塑料大棚里浇水施肥菜不长的问题,认为是气候影响、环境制约,不是什么技术问题,不需要多大的学问,当好“火头军”有热情就行。培训班报到后,每人发了一本教材,简单一翻立马惊讶——伙食管理还有不少学问!学习兴趣油然而生。

培训班的课程排得很紧,从部队后勤保障的意义、制度、标准学起,从高原生活的特点到搞好连队生活的重要性,从军需供应到军费保障,从工资津贴、差旅标准到连队副业生产技能等,是一整套的规章制度、技术规范,每一章都十分重要,每一节都必不可少。培训就是要让这批战士实现从挑水、切菜、烧火、做饭的炊事员向保障、管好伙食的给养员的转变。这个转变,思想上当然好转,而要真正转好、做好、干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几年后看这次培训,全团十六个人最后得到提拔的有五人,而在连队给养员这个岗位上提拔的仅有郏县李口乡的崔宝安我们两个。

哈尔盖培训是在部队移防青藏高原以后仓促开班的。临时借用转运站的仓库做教室,各种设施不是很完善,文化生活很单调。后勤部门办班,食物供应有优势,一日三餐的生活非常好。哈尔盖的海拔高度比关角山低了三四百米,体能感受要比关角山下舒服得多,在这里学习,思想压力不大,心情格外轻松、舒畅。

开课后的第一个星期天,不少人都去了刚察县城,我和同乡李随志等几个人到哈尔盖街上去玩。培训班设在哈尔盖车站以北约两公里处,步行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哈尔盖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火车站。在火车站附近转了一大圈子,找不到类似“街道”的地方。在一条东西方向的石子路两边,冷冰冰地立着十几间平房,有两所是砖木结构,大部分是土坯墙、干打垒。一处是食堂,黑乎乎的,看着就有点倒胃口。一个两间房子大小的百货门市部,进门一眼看个遍。每人买了几个信封、一个笔记本。我想看看书店,结果没有找到。在路的南面还有一处“农贸市场”,有几个人在地下摆了一些青海湖的湟鱼,站着几个汉民在围观,没有看见买鱼的。当时说哈尔盖有两三千人,在这个两千多平方公里的草原上,有两三千游牧民,也真难看到聚集的人群。街上能看到的基本上全是军人,主要是铁道兵,负责转运的仓库管理人员和国家物资供应系统及西藏自治区在此搞转运的人员。那天在“大街”上看到的人估计有二三十个。哈尔盖邻近青海湖的地带可以种植油菜、青稞,想必能种粮食的地方也一定能种树,而哈尔盖人似乎对种树不怎么热心。站在哈尔盖车站向四周环视看不到几棵树,只可惜当时没有注意清点,没能留下多少清晰的数字概念。这是我在青海八年唯一的一次哈尔盖游。以后虽然从哈尔盖经过多次,却再没有兴趣驻足观光。

这期间我和几个老乡去过一次刚察县。没有任何文体、娱乐设施的教导队对这批学员很关心,每星期天专门安排车辆拉学员去县城。我去县城已是开训的第三个星期天。

刚察县是以藏族为主体的民族县。当时说有一万多人,面积差不多是平顶山市辖区的两倍。县城所在地是沙柳河镇。在县城附近既没有看到沙柳,也没有看到河流,完全是个干涸、沉寂的小镇模样。县城东西大街一眼可以看到头,大街两旁是黄一色的干打垒,既没有树,也没有像样的建筑。街上看不见几个人,几个藏族牧民赶着牦牛从街上慢悠悠地走着。咱们当兵的到城里,一个共同的内容就是先找邮电局送信,再找商店买稿纸。那年月缺钱的意识太浓了,买东西的欲望都很淡漠,虽然口袋里装有津贴费,仍然很少想到要怎么花钱。要说是小气、抠门、吝啬,那不是哪一个人的问题,是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那一代人的“共性”。

学习快结束时,几个老乡想结伴去青海湖看看。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不坐汽车不行。先到哈尔盖街上找汽车站,转一圈没有找到,哈尔盖街上实在没有让人留恋的地方,又怏怏地返回培训班“甩扑克”。

听去过青海湖的人回来说,青海湖很大,像海一样。其实,海有多大谁也不知道。去看青海湖成了培训期间的最大愿望。由于交通条件的限制,参加培训的人没有几个如愿以偿的。培训结束回到老连队后,老乡们问去青海湖没有,我不好说找不着汽车站没有去,而是含糊地说青海湖很大,没法去。其实,青海湖究竟有多大,对我们那些战友来说始终是个遥远的未知境地,不论退伍早晚,汽车兵除外,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走近它。

我在战友中间是很幸运的一个。很多战友们希望的事儿,都因客观条件所限最终成为失望,而我虽然在培训期间没有去到湖边,三年后还真的去了一趟。

那是1978年8月我第二次单独去湖北执行调运任务,搭老乡的便车去西宁。当过了吉尔孟公社后,老乡说,今天是7月18日,是西王母的诞辰日,青海湖要祭海,湖边很热闹,咱去看看吧!当然可以!上次想去看看湖没有车,这一次有老乡的便车,绝对应该去!心里非常激动。

在青海流传着昆仑神话,其中的瑶池就是青海湖。西王母曾在青海湖宴请周穆王,而替王母监视穆王行踪的三青鸟就是栖息在鸟岛上的千万只候鸟。太神秘了!到青海必然去青海湖。走近青海湖就走近了中国神话的源头,从唐玄宗开始,青海湖就被历代帝王视为“神湖”“圣湖”。

司机老乡只知道有祭海这回事儿,却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汽车开到离湖最近的地方停下来,我们步行到湖边,啊!一望无际,海天相连,原来想着青海湖是蓝色的,到跟前才发现,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季节湖水或青、或蓝、或绿。有一次冬天路过青海湖远远望见了一片白色,称“圣湖”是再确切不过了,如果联想到西王母的神话,亦应悟想:“此景只应天上有!”辽阔的草原上,在一望无际的青海湖边,左看右看一直没有看到欢乐盛大的祭海人群。站在草原上,立在圣湖边,不仅感叹湖光山色的美丽、宽阔无垠的旷远,也会使你感觉人的渺小、眼光的局限。

没有看到祭海的热闹,能看看青海湖已是十二分的满足。重任在肩,没有久恋。匆匆离去后,又觉得似有遗憾。也正是这点遗憾,让我常怀再回青海去看祭海的念想。

2.初识天峻县

哈尔盖培训结束回连队以后,继续在炊事班切菜、揉面、烧炉灶。少了挑水任务,让我感到轻松了很多。陈班长很注意我回连队后的情绪,他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有一天找我去菜窖选菜,他很认真地说:“你只管安心在炊事班干,现在的给养员王新民今年要退伍,下一步你就可以接住当上士。”同时也说了一个让我心情沉重的消息——他年底也要退伍。班副对我不太感冒,担心他接任后我的日子可能会不好过。那段时间我的思想有了一些纠结、沉重。

国庆节马上到了,给养员王新民和班副两人同时休假,表明班副很有可能年底也要退伍,这让我的心里轻松了很多。

郭宗树司务长1965年入伍,四川龙泉人,有着典型的巴蜀人的朴实和善良,是一位个子不高、面目清秀、笑口常开的大好人。对我常常表现出关切和爱抚,让我心里暖洋洋的。上士王新民休假后,到营部拉菜拉食品,除让班长带人去以外,较多的是让我参加,我明白司务长是在有意让我熟悉情况。

记得是国庆节过后的一天,司务长把我叫到司务室,微笑着问我去过团部没有,我说没有。问了几句关切的话后交代我,明天去天峻一趟,买一桶酱油、一桶醋,还有味精、五香粉之类的调料,另外帮他给家里寄个包裹。

当兵十来个月了,曾经路过两次县城,还没有专程去过。司务长让我去天峻县城采购,事儿不大还很有点意思,兴奋得当天晚上很久才入睡。

连队距天峻县城三十多公里,一般战士去县城是在连队门口拦过路车。营部每天发一趟南京卡斯车去团部,办公差的在管理员那里报到后优先乘坐。第二天早上吃过饭急急忙忙地赶到营部。怕坐不上车,还专门找信阳老乡尹家国帮忙。第一次去县城不亚于现在出国的心情,虽然汽车在“搓板”路上颠得浑身肉乱蹦,寒风吹得脸皮发麻,心里仍然美滋滋的。

天峻县因47团团部和团直属专业连队的驻扎而兴旺。315国道在县城南面通过,团部机关和特务连、家属院、招待所、汽车修理连等单位驻扎在国道两侧。315国道以北三百多米,有一条并行的东西路,长度有三四百米,沙砾碎石铺面,两边干涸的排水沟自由敞开,这就是天峻县城中心大街。大街东西两头两条南北土路连接315国道,团机关就在东边一条南北路的西侧。这条南北路北头的丁字路口有家天峻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买酱油、调料和少数的生活用品就在这里。三间门面房里一老一少两个女服务员,如果没有军人的出入,商店每天进出的人没有几个。年轻女服务员是内地汉民的后代,在天峻县城可以称为“美女”,无疑对商店的经营产生不少聚人气的效应。西边的南北路中段路西有十几间平房是天峻县人民医院,再北边是团卫生队。在这里的十字路口东北角,两间绿色门窗的拐角房子是县邮政局,部队来到以后是生意最红火的单位之一。以前这里一年也收发不了几份电报,报务员汉字认得不多。有一次2营技术员廖太煜老婆来部队前发电报让他去西宁接站,结果把廖太煜译成“廓大煌”。由于找不到“廓大煌”其人,电报被退回,廖的老婆带着孩子,费尽周折,千辛万苦才从西宁转到天峻县,为此两口子好生了一场气。

当年全团干部战士去西宁就坐这个中巴轿车。天峻县党政机关有面子的人经过批准方可搭个便车。

全县的政治中心——县委坐北朝南,坐落在东西大街的正中间,青砖砌成的两个门柱与平房房檐一样高低,院内分东西两列,前后有两三幢砖瓦结构的平房,厚厚的棉门帘遮住了红漆单扇门,双层玻璃窗外用纸条把窗户缝粘贴得一丝风也别想吹进去。每排瓦房房坡上部都有一个伸向空中三四十厘米高的铁皮烟囱,轻烟缭绕,徐徐扩散,给人以静谧、单调和无奈的感觉。这是个很神圣的地方,以后几年间没少从门口经过,却不曾进去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