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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赵辛庄里的仨蟊贼

远山的上空腾起几颗信号弹,河道里又响起几声沉闷的枪声。周慧莎心中阵阵发毛,不禁打了个冷战。两架武装直升机,正从远方的夜空飞来。震耳的轰鸣声,通过周慧莎的手机,传导给几百公里之外的市长郑砚池。他说:“我听到直升机的响声了,市里刚拨款购买的直升机,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慧莎,人多了壮胆,瞌睡了不拣地方。今夜,至少轮不上你冲锋陷阵。休息吧,睡不着就闭目养神。”周慧莎说:“唉!今天是受难的第一天,让我们一起默想主的爱……”郑砚池说:“月亮不是快落下去了吗?太阳一出就霞光万道,等你回来,第一杯酒我敬你。”周慧莎说:“苦酒一杯!”

这时,两架武装直升机一前一后,在夜空中盘旋了几圈儿,掠着河湾镇,朝石头河下游飞去。周慧莎说:“听到了吧,飞机又从我头顶上飞过去了,气氛挺紧张的。”郑砚池说:“我上午又给两个机组批了三十万,驻地空军还支援了四名机械师。当然也有议论,使用直升机在山区搜索罪犯,效果不会太理想。主要是对罪犯起个震慑作用,对长途奔袭的武装警察起个壮军威的作用。好了,我有电话,再见慧莎。”周慧莎说:“再见。”

挂了机,周慧莎调出未读短信阅读,第一条:“老周,在伏牛山里吧?小心掉悬崖下摔死。”落款是——“后娘养的商户”。周慧莎猜测,肯定是没有得到“大单”的商户。她低头沉思,电话铃又响了,她接电话:“喂!哪位?”对方是个气急败坏的男人:“吔?是个娘们儿!靠!打错了,对不起他姨!”

周慧莎一阵愤懑和悲怆,她不由得拍下眉头,恼恨起赵锡成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生养赵锡成的那个赵辛庄,在漫长的冬天里,村里人成群结队站在村街里,议论天上的飞机,地上的汽车,议论张家的婚丧,李家的嫁娶。富人养骡马,穷人养娃娃,富人养车,穷人养爹……农民的生活,充满了空谈。一千多口人的村庄,最早吃螃蟹,想用脑子挣钱的人,就是赵锡成。

他爱到三十里远的河湾镇赶集,骑个破自行车,除了铃不响,其他吱哇哇都响。镇上的烟酒摊,小饭馆,杂货店,新开辟的集贸市场,他都会驻足观望,听听买卖人怎样讨价还价,看看商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赵锡成心智大开,决心到镇上做生意。他知道一只鸡养不活的道理,想弄大事儿,还得有人搭帮搁伙。于是就又发动几个人,似跟着(方言:一起)到河湾镇蹚蹚生意的路。

他先找到小青年仲笼头,一个老实巴交的年轻小伙子。自幼是个孤儿,母亲生下他就死了。他是舅舅舅妈养大的,今年刚满二十岁。虽然文化不高,但聪明伶俐,很讨人喜欢。他对能人赵锡成看得很高,甚至挺崇拜他。就在他们商量好,定住时间就要向河湾镇开拔的时候,仲笼头有点儿想掉链子。原因也很简单,亲戚给他说了个媒,小妞叫荷花,刚和人家见过面。不见则已,一见倾心,晚上他跟赵锡成说,这小妞长得可好,有文化,还会说话。他想再等个一年半载,和荷花结了婚再出去不晚。

赵锡成急了,开导仲笼头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外面到处是钱,就等着我们去挣哩!我当兵几年,转遍了大半个中国,啥事没经过?啥人没见过?都是中国人,为什么有的人吃香的喝辣的?有的人像鸡子一样土里刨食儿?有钱人哪个是种地种出来的?别没成色了笼头,找媳妇儿,媳妇儿不就是个女人吗?有了钱,还怕娶不上个好媳妇儿?别说一个荷花了,白牡丹红牡丹,恐怕你都要挑花眼了。”

就这样,仲笼头一下子陷在赵锡成描绘的美妙幻想里,怀着对香艳荷花的眷恋,跟着赵锡成到了河湾镇,涉足生意场。上船容易下船难,他紧追赵锡成一步不舍,直到今天,他和赵锡成赵锡梅一起,成为“12·6”银行抢劫案的核心罪犯,逃匿在伏牛山的沟壑丛林里,等待被搜捕、围剿。

被赵锡成动员的第二个人,名字叫胡三丰。他是村里的能人,有文化有思想,耕读人生智商不低。胡三丰弟兄三个,爹娘起名大丰二丰三丰。农民的骨子里,都想年年大丰收。种庄稼没有大丰收,却丰收了一大群孩子娃儿。孩子多,嘴多吃得多,日子越过越穷。三丰刚成家立业,爹娘偏向小的,怕老三跟着俩哥一起过吃亏,结婚不久就分了家单起炉灶。三丰长得五大三粗,憨厚勤快乐善好施,在村里人缘挺好。不但种地养老婆是好样的,而且在村里也是头面人物。他不但自己崇尚文化,而且还见人劝学“三辈不读书,等于一窝猪”。村里有个红白喜事,胡三丰都是首选执客,主持礼仪,有数目可观的收入。所以,当赵锡成第一次动员他外出闯荡的时候,胡三丰一口回绝。这个具有高中文化的农村智者,以几分不屑的口吻说:“农民,一进院子,一座房子,生窝孩子,出俩学子,齐了,耕读传家。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出门做生意,找罪受呀!”

赵锡成没有想到,自己在胡三丰面前碰了一鼻子灰,这让他着实灰心了几天。也许是胡三丰的聪慧和能干,牢牢吸引住了赵锡成。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赵锡成懂得用人的重要性。所以,他又一次找到胡三丰,诚恳得就像求他给自己帮什么忙似的,说:“三丰,哥对你说,生意是合伙做的,狗舔鸡巴各顾各,啥事儿也弄不成。哥当了几年兵,也不是闲吃了几年干饭,舍不得孩子打不住狼,舍不得老婆逮不住孤老,啥事儿,总是扎了本儿才能求利儿。走吧,我有办法,合伙数钱去!”

胡三丰心动了,但他为一件事犯愁,妻子怀不上孕。他说:“要么这样锡成哥,你先走,我在家再住两个月,等你弟妹怀上了,我去找你不迟。”赵锡成说:“三弟,看你那点儿本事!咱出去做生意,赚了钱把弟妹接过去,租套房住,自己的地,啥时想种啥时种。我就不相信,有种长不出苗来。”胡三丰咧着嘴笑,说:“我怕地一撂荒,就不好种了。咱出去做生意,几个月不回家一回,会错过季儿呀!”

赵锡成哈哈大笑,说:“三丰,跟我先走,我抽空往县里去一趟,我有个战友在妇幼保健院当大夫,他有祖传秘方,专治不孕症。而且,孩子落地再收钱,这事儿包在哥身上了,花费哥给你掏。”

胡三丰,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他看透赵锡成非要拉他做伴儿不行,就说:“哥,咱先去县城一趟吧?”赵锡成说:“中!”他们俩去县城,赵锡成找他那位做中医大夫的战友,给三丰的媳妇儿把了脉,说:“我给你开三剂中药,保她当月怀上孕。”为了赶时间,媳妇抓了药就吃,胡三丰家里地里的活也不干了,只顾放枪打靶要孩子,就跟狮子、老虎交配一样,转几圈儿上一次,喝碗糊涂(方言:玉米面粥)的劲都用上了。这种疯狂的日子在持续,赵锡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把胡三丰喊到仲笼头家的瓜田里,要对两个年轻人再煽动煽动,鼓动他们早日成行。

麦后的瓜田枝繁叶茂气象万千,成熟的甜瓜五光十色,结满一地。一条灰线般的弯曲小路,从一片蓊郁的棉花地里穿过,连着瓜田中央的瓜棚和草庵。蓝天白云下,夏风从浓绿的瓜田上掠过,一地的青藤嫩蕊,一层的细碎黄色瓜花,齐刷刷地随风摇曳。瓜田四周,种了一圈菜豆角。翠绿细长的秧茎,转弯抹角地攀缘在支架上。一串串豆角垂下来,一片片色泽艳丽的细碎小花正在盛开。倭瓜花儿散发出的清香味,引来一双双彩蝶忙着采花蜜。头茬儿甜瓜刚刚收获,新一茬儿又瓜熟蒂落。香甜的瓜味弥漫四野,农家的六月,甜蜜而繁忙。

入夜,凉风习习,一弯月牙挂在瓜田的西南夜空。洒满瓜秧的露水,映出一地若明若暗的光晕。远处的坑塘或水井里,有此起彼伏的蛙鸣声。蛐蛐儿、蚰子和其他不知名的夏虫,也躲在草丛里、瓜叶下、豆角秧架上,浅唱低吟。不时有野兔从瓜田那边的青纱帐里蹿出来,追逐撒欢儿,有时,它们会一阵旋风似的,从茂密的瓜秧上跳过,发出急促的响箭一般的声音。

仲笼头家瓜田里的瓜庵瓜棚,坐北朝南,前边是棚,栽了四根木桩,上边简单支蓬了一层树枝,紧挨着是瓜庵。下雨了,人得往瓜庵里躲避。马鞍形的瓜庵,先是盖上一层麦秸草苫,然后再蒙一层塑料布。当广袤的田野热浪蒸人的时候,瓜棚瓜庵,从空中要了一片明朗的阴凉。

初夏,一粒粒瓜种埋进土里,不几天,鸡嘴般的黄芽便会破土而出。经过了阳光雨露,那柔弱细小绿豆芽一样的瓜苗,就着魔般的变成绿莹莹的瓜秧。先有几朵指甲盖大小的黄花,接下来便是一地金灿灿的黄地毯。每朵小黄花,都拖着一个毛茸茸的瓜胎。小虫似的瓜胎,像接到命令一样,在茂藤繁叶的掩护下疯长。一不留神,就变成了一个大甜瓜。赵锡成不少蹭瓜吃,还总是边吃边说:“种瓜得瓜,种蒺藜扎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