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记载:薛瑄,明永乐十九年中进士,宣德年间授为御史,英宗正统初年被举为山东提学佥事,英宗天顺年问进入内阁参予机务。后来面对石亨、曹吉祥等人乱政,他心中愤懑不平,借口有病要求辞官。石亨前来探望,并对薛瑄说:“先生如果实在不愿意留下,我可以为你启奏皇上,给你一份皇帝的‘敕书’,有了它就可以在家设立学塾,教导子弟,还可以靠它来维持生活。”薛瑄说:“过去许衡离开朝廷时,元世祖亲自赐予敕书让他去教书,而许衡却把它挂在屋里房梁上,始终没有给别人看过,等他死后人们才发现。我要是靠它来维持自己的生活,那不辞官岂不更好?”几个月后,一次朝廷中议论要派遣使节到西域去寻求狮子,他很不赞成,上奏不被采纳,又见石亨这样的人在朝中窃权乱政,自己不能有所作为,于是再次以疾病为理由恳请辞去职务。英宗虽然重视他的学问,但看他年事已高,就批准他退休。退休获准,薛瑄立即出城。当到达直沽准备登船时,遇上风雨,舟不能行。他们被困在那里,粮食也没有了,到了中午全家人还吃不上饭,而薛还在那读书不停。他的儿子薛淳说:“人家都在那好好做官,没人要求,退职,而你偏要退,现在困在这里怨谁呢?”薛埴听了儿子的埋怨不以为然,很冷静地说:“我的身子虽然被困,但我的心情却得以通达顺畅了。”这是薛瑄悟出的通达的人生观。
白居易做诗说:“莫嫌地窄林亭小,莫嫌家贫活计微;大有高门空锁巷,主人到老不曾归。”这是一份乐观的心态,一点泰然的境界。庄子说:“古时候的真人,不知道喜悦生存,不知道厌恶死亡;出生不欣喜,人死不拒绝;无拘无束地去,无拘无束地来罢了。不忘记自己从何处来,也不追求自己的归宿;事情来了欣然承受,忘掉死生任其复返自然,这就叫做不用心智去损害道,不用人的本领去帮助自然,这就叫真人。若这样,他的内心忘掉了一切,他的容貌静寂安闲,他的额头宽大恢宏;冷肃得像秋天,温暖得像春天,高兴或愤怒如四时运行一样的自然,对任何事物都合宜相称而无法探测他精神世界的真谛。”仔细推敲起来,庄子说的“不用心智去损害道,不用人的本领去帮助自然”,也有安时处顺、乐天知命的意思包含在里面。
人力固然胜天,可是成功有时也有机遇成份在里面发挥作用。做人做事一方面积极追求,努力奋斗;另一方面,当碰到不如意的事情时,要学会“安守天命”。人不在活得富贵,而在活得顺心遂意。有成就时,适当地高兴一下未免不可,不得志时却不能心怀忧郁。志存高远,不怨天,不尤人,安分守己,这样对万事万物就都通达乐观。
静里乾坤大,闲中日月长;若能得安分,都胜别思量。荣辱纷纷满眼前,不如安分且随缘;身贫少虑为清福,名重丘山长孽缘。淡饮尽堪充一饱,锦衣那得几千年?世间最大惟生死,白玉黄金全枉然。生命固然是人之所贵,但生命又非贵之所能存;幸福当然是人之所爱,但幸福并非爱之所能增。人想要的不一定能得到,人不想要的却往往推不掉。乐天知命的人,对生活既没有自矜之色,也没有惭恨之心。面对世事的崎岖坎坷,都能“默之成之,平之宁之,将之迎之”,进而漠然置之,泰然处之。人到了这样的境界,多少算是知天命了,可以称之为达人。
事情不可以做过头
每个人都可能有环境不好,遭遇坎坷,工作辛苦的时候。说得严重一点几乎可以说,在我们每个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以前,就被注定了要背负起经历各种困难折磨的命运。孔子德不在别人之下,却半世颠沛流离,无奈之余,他也只得承认,“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孔子说他“五十而知天命”,为什么像孔子这样的圣人要到50岁方才懂得命运的力量呢?唐代人卢重玄在《列子叙论》中解释说,孔子“历国应聘而思执鞭之士,是不忘力也。”原来孔子50岁之前一直很相信人力的作用,所以“罕盲命”,凡事抱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意志;但是,当他遇到向魅这种无赖和碰到类似于匡地那种险境,他还是不得不拿天命来做自我安慰。这不失为一种应付人生的妙法。
台湾著名作家罗兰说:“我常把人生看做一次旅行,辛劳和苦难算做是我们所不能不花的旅费。而在这一趟旅程中,我们可以得到各种各样五色缤纷的经验。当我们痛苦的时候,可以当做那是我们在旅途中的涉水跋山、走狭路、过险桥。而当我们快乐的时候,那是我们到达了风光明媚的处所,卸下了行装,洗去了风尘,在欣赏留连。也正如旅行一样,不在某一处风景区永远停留,而只能在驻足一阵之后,就又该背起行囊去寻觅另一处佳境。因此,人间的苦苦乐乐,我们都该把它看作理所当然。做生意顺利的时候,财源滚滚而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是顺境。一旦遇上风险,逆境来临,就又要过一过节衣缩食的苦日子。不够坚强的人当逆境来临时,就难免会匆匆结束这次旅行,提早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假如我们够坚强,就该明白,我们就是为经历这些风险而来。”
无论我们遭受何种命运的不幸,或者遇到什么难忍的痛苦,只要一想到这是命运的安排,是命中注定的必然结果,一颗万针穿刺的心顿时便可安逸平静下来。正如唐伯虎所说的:“人算不如天算巧,机心争似道心平。”为人处世息心机,息人算,就会产生浑厚、圆融、祥和的气象,人就会活得清闲,自在,快乐。
《玉堂丛语》记载:杨鼎,明正统至成化年间曾任兵部尚书。早年,他在乡试中获第一名以后,就去南京国子监学习。他从湖广老家来到南京不带一个僮仆,自己一面刻苦攻读,一面还要做饭。当时国子监的负责人陈敬宗考察了他的学问与品行后,对他很赞佩,感慨地说:“杨鼎一个人闭门读书,品行端正,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之苦,说他像颜渊那样‘一箪食,一瓢饮’也不算过分啊!”当时有一个任知府的官员得知杨鼎的情况后,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杨鼎推说没有告知父母,加以拒绝。这个知府就托杨鼎的同乡、兵部尚书徐琦去和陈敬宗说:“杨鼎的家里是很清贫的,而这位知府大人家很富,杨鼎父母知道后,对这门亲事肯定会满意的。”陈敬宗就去劝杨鼎,让他接受这婚事,杨鼎说:“孔子弟子原宪,蓬户褐衣蔬食,而他自己不减其乐;这样的人生活虽贫穷,但在精神和道德上是富有的。掎顿经营畜牧盐业,十年之间成为富商,这种人虽富,却缺少道德。我怎么敢贪求富贵呢?”听了这番话,陈敬宗更敬佩杨鼎的品德节操了。
邵雍在《省事吟》中写道:“虑少梦自行,言稀过也稀。帘垂知画永,柳静觉风微。但见花开落,不闻人是非。何须寻洞府,度多也应迟。”这个境界完全是一片自然的回音,完全是一派祥和的气象。
洪应明在《菜根谭》中写道:“处事让一步为高,退步为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分是福,利人是利己的根基。”孔子在瞻仰周天子太庙时,看到一只形状十分奇怪的器皿,就问守庙的人:“这是什么器皿呀?”守庙的人回答说:“这是一种被当作座右铭的器皿,名叫欹器。”孔子说:“噢,我听说过这种欹器。是不是酒盛满了,它就要倾翻;盛浅了,它就要倾斜;不满不浅,它才会端端正正立着。是这么回事吗?”守庙的人回答说:“正是这样的。”孔子让弟子子路取了点清水,试了试,果然是这样。孔子长叹一声说:“对呀!世上哪有满而不翻的事啊!”子路说:“请问老师,这酒壶满就翻,不满就歪,适中才正,其中可有道理?”孔子回答说:“做人的道理也是一样,要保持适中,恰到好处,满了就要压低一些,减弱一点。”子路又问:“那有什么办法来压低和减弱吗?”孔子回答说:“德高望重的人,要懂得尊重别人;土地多的人。要懂得节约勤俭;高富厚禄的人,要懂得谦虚谨慎;统帅精锐部队的人,耍馕得可能打败仗;智簟过人的人,要懂得自己也有愚蠢;博闻强记的人,耍懂得自己也有无知和浅薄。这就是我所说的压低减弱的办法。”
王留耕说:“留下余不尽的巧,以还造化;留下余不尽的禄,以还朝廷;留下余不尽的财,以还百姓;留下余不尽的福,以还子孙。”张无尽也说:“事不可傲尽,势不可用尽,话不可说尽,福不可事尽。凡事不尽处,则意味深长。”《尚书》中说:“满招损,谦受益。”处世不能只追求剐强,还要守住柔弱;不能只追求进取,还要守住退让。
歌曲之王舒伯特说过:“只有那些能安详忍受命运之否泰者,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快乐。”当我们处于无可改变的不如意的时候,只有安详顺受,并且从容地由不如意中去发掘新的道路,才是求得快乐宁静的最好办法。
人类因为缺陷而永恒
怎样面对人生不可避免的缺陷,而不感到遗憾呢?既然躲是一定躲不过去的,那么就平静地去接受它吧。孤单不一定不快乐,失去不一定不再有,转身不一定不再回头——平静地去接受它,你也许就会发现,缺陷有时也是一种美。
龚定庵有诗说:“未济终焉心飘渺,世事都留缺陷好!吟到夕阳山外山,古今谁免余情绕?”世事都留缺陷好,即使贫无立锥之地,仓无引鼠之粮,也能心安理得,乐在其中。如果处处要求十分圆满,就是死时也难有个圆满的境界。
人生的法则中,有一种抱残守缺的法则。所谓抱残守缺,就是对待一切事,都不苛求它的圆满,不妄想它尽如人意。而以不圆满为圆满,以不完全为完全,以不如意为如意。抱残守缺以致神用,自得天全。世间没有人不热爱理想人生的,可是从古到今,又有谁能圆满他理想的人生?上自帝王将相,下到平民百姓,在人生中不是有这种缺憾,就是有那种缺憾。此时此地,在心理上求个自认为的圆满就可以了。这样就能处处圆满,事事圆满。不然便事事难圆满,处处难圆满。
陶觉说:“世界本来就有缺陷,人心本来就是圆满。我们应当以圆满的人心,去圆满有缺陷的世界。不应当用缺陷的世界,来缺陷圆满的人心。”这就是自足于内,不求于外的真谛妙理。它清楚地表明,人生没有缺陷是神话,拥有缺陷才是事实。天才也有缺陷。人类应当传承一条真理,即“人类因为缺陷而存在,因为缺陷而永恒”。不懂得缺陷的真义,就无法领悟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洪应明说:“帆只扬五分,航船便能安稳;水只注五分,器具便能稳定。韩信因勇略震撼刘邦,所以被害;陆机因才名盖世,所以被杀;霍光的失败在于以权势威逼君主,石崇的死亡在于拥有的财富太多。”一个人做事做到十分满,便要自我减损,自我抑制,以便留下一个缺口,给自己一个回旋的余地,千万不能困守在圆满和极端里而走不出来。陶朱公三次积累千金而成巨富,但最后都散尽家财,就是明白这个道理。南怀瑾先生也说:“凡事做到九分半就已差不多了,该适可而止,非要百分之百,或者过了头,那么保证你适得其反。”
《书经》上说“谦受益,满招损”。“谦”字亦可解释为“欠”。万事欠缺一点,如喝酒一样,欠一杯就蛮好,不醉了,还能惺惺寂寂,脑子清醒。如果再加一杯,那就非丑态毕露、丢人现眼不可——“满招损”。又如一杯茶,八分满就差不多了,再加满十分,非溢出来不可。
魏国公子牟说:“抱残常安,守缺常全。”吉事怎样方得长久?有财富如何保持财富?有权力如何保持权力?这就要做到“不求圆满”。南怀瑾先生为此举例说:“曾有一位朋友谈到人之求名,他说有名有姓就好了,不要再求了,再求也不过一个名,总共两个字或三个字,没有什么道理。”南先生又现身说法:“有一次,从台北坐火车旅行,与我坐在同一个双人座的旅客,正在看我写的一本书,差不多快到南站,见他一直看得津津有味。后来我俩交谈起来,谈话中他告诉我说,这本书是南某人作的。我说,你认识他吗?他答:不认识啊,这个人写了很多书,都写得很好。我说:你既然这样介绍,下了车我也去买一本来看。”南怀瑾先生接着说:“我们的谈话到此打住,这蛮好。当时我如果说,我就是南某人。他一定回答说:久仰,久仰。然后来一番当然的恭维,这一俗套,就没有意思了。”南先生算是悟透了“缺陷”的真谛。
李商隐有一句名诗说的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做人做事名利如此,权势也如此。即使家庭父子、兄弟、夫妻之间,也要留一点缺陷,才会有美感。以文艺作品的爱情小说而言,情节中留一点缺陷,总是美的。如《红楼梦》不到几年之间就完了,比较长一点的《浮生六记》,也难逃先甜后惨的结局。又如一件古董,有了一丝裂痕摆在那里,绝对心痛得很。若完好无缺的东西摆在那里,那也只是看看而已,绝不心痛。可是人们总觉得心痛才有价值,意味才更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