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你若安好,便是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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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成熟男人与年轻男孩

5月伊始,盛开的山栀花并不多。我围绕着山路不断寻找,发现方便采摘的山栀花不是被人摘了,就是还没盛开。青青的花骨朵,根本不能食用。只有半山腰上的、东一丛西一丛的花随风摆动。我顾不得多想,把带来的布袋绑在腰间,寻一块看上去好爬的山,抓住青藤,奔着花的方向,缓慢爬上去。

由于山脚处多为光溜溜的大石头,我很难翻越。只好,从这座山腰抵达相连的另一座。又是漫山遍野的,渺小的我很难发现山栀花。因而半天时间,我只采摘了约一斤左右的花。夕阳西下,我不得不收工回家。

回到家中,奶奶见我带回一大堆山栀花,便知道我去爬山了。她一边帮我整理花,一边说:"今年我去挖些山栀花种在家门口。你想吃,随时可以采摘到。这花虽贵些,但买少许过过嘴瘾还是可的。犯不着冒险去山上摘。万一。。。。。。"

我打断她:"奶奶,我不是好好的吗?"

"下次不准去了。"

"还得再摘些。"我去掉花蕊和叶子,把花瓣放入篮子。

"这些足够了。我们两个根本吃不完。"

"奶奶,我同学很喜欢吃,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多带些回西城。"

"哪个同学啊?那个有钱的,叫什么野的?"

"他是小天同学。"

"奶奶看得出来,他喜欢你。"

"八百年前的事了。奶奶你还说。"

奶奶语重心长道:"小薰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知道啦。您就别操心了。"

"我听你妈妈说你又把和你相亲的人吓跑了。"

还说呢,老妈把我的网线收起来了,我上不了网。奶奶见我不语便道:"3月时,小天来看过我。还问起你。"

"问我做什么?"

"我看他挺关心你的。"

无言以对。他关心我?他似乎只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而他的世界里,压根没有我。

"丫头?怎么不说话了。"

"没有。"

"他进过你的房间。说是给你样东西。放你抽屉里了。"

我丢下花,五步并三步奔上楼。

打开门、打开抽屉。一眼看到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信纸,我拿起它,打开、默念:

(首行空出)

原谅我在你的房间抽烟,用你的笔和纸给你写信。

这次回来,我辞去原先的工作。之前赚了一笔小钱,我决定用这笔钱出去走走。去哪儿,还没决定。我记得以前你问过我:久水更深处有什么?

我以为你给出脑筋急转弯,便说,除了山还是山。山的深处还是山。久水便是被群山包围。我们都是山的孩子。

还记得吗?你、清月、我三人结伴去久水里面的那条路。从清早出发,一直走到中午,你说太累了,走不了。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完。本来清月还打算继续往前走,但你却坐在路边怎么都不愿动了。我们只好同你返回。那是初中二年级的事吧。

后来过了半年,还是你兴师动众说要再走一走。那次,我们三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因此走得更远些。但是除了山,还是山。相隔遥远的村落,同久水一样,村落里人烟稀少,老人和孩子及炊烟组成一幅美丽画卷。你还说,将来就要隐居在山野。你说,不行,我们还得往前走。那次你好像铆足了劲,清月和我竟都没有你骑得远。

我很抱歉。我比以前更爱怀恋往事。看着身边的年轻人都在兴致勃勃地为将来做努力,都有自己的目标。只有我,终日无所事事。我对工作一事,充满反感,认为那是诋毁人类心灵的毒药。可我别无选择。首先必须活着。

活着,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尽管如此,我仍然不愿低头。

我还在寻找。一直在路上。

你的房间比我的房间多了丝气息。我说不出那是什么,但使我迷恋。

我想和你从做朋友开始,把傻傻的你哄得好好的。

借走你书桌上的一本书:《小王子》。

下次来,告诉你下半句。

他把"我想和你从做朋友开始,把傻傻的你哄得好好的"画了着重线。他想说什么呢?他这句话不是情话,却甚似情话。我内心涌满甜蜜和幸福。

我出神地把信又看了几遍,不知什么时候发觉眼眶涌满热热的液体。短暂时间内我把喻昂抛在脑后,直到奶奶在楼下叫我我才回过神来。

奶奶仰着头问我:"花要放冰箱里吗?"

我趴在窗台上,往下回答:"放冰箱里。"

因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喻昂,也许明天,也许明年,也许永远不再遇上。我恨他,说话不算话,记下我的号码却不给我电话。尽管如此,我还是得把他喜欢吃的山栀花保存好,随时恭候着他。

晚上早早睡下了。由于白天的疲劳,一个梦没做一觉到天亮。第二天继续上山采摘山栀花。第三天返回西城。

和往常一样,上班、回家、看书、写作。我把《久水往事》更名为《久水之恋》。由于没有网络,我只好一遍遍在Word文档里修改小说。到我自以为满意时已写了近7万字。为了让这部小说有机会让喻昂看到,我再次答应母亲去相亲。她这才还给我网线。

此次相亲的男子长相颇不错。只与我同龄,我不甚满意。自从遇到喻昂,我脑海中全都是他这个年纪的中年男子,对年轻男孩压根不感兴趣。但还是勉为其难与他在咖啡馆喝咖啡、去网球场打网球(我根本运动白痴,他却兴致勃勃要教我)、在典雅的餐厅吃饭。相亲全都是这些内容,无一例外。

一次,我们在吃火锅。恰初秋,我把一盘白萝卜"扑通"倒入火锅里。很不幸,汤汁溅到他的白衬衫上。我慌忙说对不起,拿餐巾纸要给他擦去污渍,却很意外碰倒了啤酒瓶子,倒了他一腿的啤酒。我彻底呆了。他对我却默默忍受了。这使我对他充满好感与内疚。这种真实的情感,使我很快在下一次约会中对他说出实话:"对不起,我可能喜欢年龄大我一点的男人。"

我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有些后悔,毕竟与他在一起,我没有厌恶。他只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或许他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对家庭有责任感,工作也不错。虽说没买房,但那不是我在意的。他沉默许久,冒出一句:"想听我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

"其实,我喜欢男人。"

"啊?"换我瞠目结舌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开玩笑的。"

谈话进入僵局。我们各自吃菜。

他似乎在酝酿着话语,过了一会儿,他道:"说实话,我已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孩了。我爱的女孩在三年前因病去世。我是被老妈逼迫着相亲的。如果你能接受,我会和你结婚,也会对你好。虽然我现在还不足以爱上你,但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像亲人一样无法分离的。"

我低头想了三秒,说,成。

我的母亲和他的母亲便开始筹备婚事。我什么都不闻不问,好似结婚只是一场戏,母亲是导演,而我是演员。我只需按照母亲交代的去办即可。我和他拍婚纱照、看新房。时间转眼过去一个多月。这段时间,我贴完了《久水之恋》的所有文字。喻昂没有出现。倒是浅秋看了我的小说,说不错,另外还有一些陌生的网友鼓励留言。

我和浅秋在网站随意回帖闲聊了一些。她告诉我喻昂是她非常喜欢的作家。我连忙说我也是。接着细数他的小说,不断夸赞。她跟着说她喜欢他的哪些小说。短短几句,我们便对彼此印象甚好,引为朋友。

后来,熟悉起来,她告诉我:根据她对喻昂上网规律的观察,她发现他虽上网间隔时间不定期,但却总在夜里零点以后在线。她总是在那个时间等他,如果他在线便会注意到她的到访,很有可能去拜读她的文字。

我意识到她也喜欢他,便在QQ里问她:你喜欢喻昂?

她的回复使我欣慰:小妹妹,我有幸福美满的家庭。我只是爱他的文字。

接着,她如我所料问我:你喜欢他吧?

我发了调皮的笑脸给她。想了想,又打下一段字:我要结婚了。但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

那你们为什么结婚呢?她问。

因为彼此的母亲。点击发送。我陷入迷惘。

她发来流血的小刀,附上文字:你好糊涂。结婚可不是交易。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和喜欢自己的人才能结婚。

我谢过她的关心。桑戈天毫无消息,喻昂不知所踪。我能怎么办?

婚期将近,我和结婚对象见面的次数却越发少了。他不主动找我,我当然绝不主动找他,倒是他妈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心里只惦记着一件事:在夜里零点以后悄悄上网。连续几天后,我白天上班经常打瞌睡,还闹了不少笑话。

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全用来睡觉。直到中午我才起床。简单填饱肚子、整理好自己,便准备把书还给图书馆。

8月的图书馆开着冷气。我在新书一栏仔细翻阅。

正聚精会神地看海子诗集里的一首诗时,有个身影从我眼前晃过。我起初没在意,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大喜过望,我情不自禁叫起来:"嘿!"

影子转身看我,我顾不了自己的唐突与冒失,对他说:"是我,你还记得我吗?"

这次邂逅完全超出我意料,因而细节上的安排显得非常粗糙,但我顾不上了。比起精心策划却一直只能在梦里,我宁愿要这种粗糙的真实。

令我失望的是,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却摇摇头:"我认识你吗?"

跌至谷底。一时语塞。

大脑被他冷冰冰的话语冻结。无法思考。

或许看到我如此丰富的表情,或许是为了掩饰他的失态,他开始一连串地道歉:"抱歉。看你很面熟,一时想不起。是出版社的小李吗?真巧哎,在这儿遇见。看什么书呢?海子。。。。。。啧啧,不错。。。。。。"他说得越多,我越委屈,最后,竟不争气地落泪了。

他慌了。仔细在脑海里搜寻。

我擦着泪,越擦越多。

最后,他只好说:"我请你去喝茶。你别哭了,好吗?"

我默许地点点头,擦了最后一滴泪,破涕为笑。

谢谢你,眼泪。轻而易举地让我们的故事有了下文。泪水是女孩最好的道具,利用好它,将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而喻昂与我的故事,上帝和我是共同的导演、编剧。上帝参照我的剧本,导演这场百年难见的爱情戏,随时随地有篡改、增删情节的主动权。正所谓人生如戏,却终究不是戏。

走出图书馆,我说:"能请我吃冰淇淋吗?我不想喝茶。"

他当然说好。

打的来到一家装潢考究的冰淇淋店。我挑了最大盒子的香草冰淇淋。

和他面对面坐着。

"对不起。你只能看着我吃了。"看着他面前空空如也,我笑道。

他沉默笑笑。

他比我有耐心,看着我一口口往嘴巴里送冰淇淋,决口不提我是谁,还不时笑笑。

"你。。。。。。"

"你。。。。。。"

同时开口却同时被挡了回去。

他笑笑,示意我先说。于是我道:"你想说什么?"

"你吃冰淇淋的样子很可爱。"

"你也会夸奖人啊。"

笑,同时。接下来的谈话像一首欢快的歌。

"你找了我很久?"

我摇摇头:"我等了你很久。"

"突然停电,号码没来得及保存。"

"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会爬窗子的小朋友嘛。"

"不许叫我小朋友。"我假装生气道。

他变本加厉:"小朋友!"

"老男人!"我反击道。

他哈哈笑起来。

"你这么穿着,和那晚的小朋友简直判若两人。"

"在图书馆,你是故意那么说的?"

"故意那么说,起初确实没认出,延长时间,搜肠刮肚。"

"狡猾的老家伙。"

"你很放肆嘛。"

"我只说真话。"

"不错。"

"不错。"我故意学他。

他笑,会意我的小玩笑。

我问:"你喜欢哪个我,那晚的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都喜欢。"

"我喜欢你的坦诚。我能再坦诚些吗?"

"能。"

我思想止步,想了一会儿:"我想让你读我的小说。"其实,我差一点问出口:我喜欢你,能和我谈恋爱吗?

"关于久水?"

"对。"

"荣幸至极。"

"是我的荣幸。"

我伸出手:"手机?"

他立马会意:"给。"

我在他的手机里输入我的号码,拨通。这样,我们便不会走散了。

"我还有事,今天先这样?"

"好。"

当晚回到家,我兴奋地想和谁说说内心的喜悦。想了许久,才发现唯有网上的浅秋。她值得我信赖。想起清月和希斯,我小伤感了一会儿。

登录QQ。不管浅秋在不在线,直接给她发送:秋,我今天遇到喻昂了。实话和你说,我写的《久水之恋》只是给他看的。我内心有一股很强烈的冲动,它使我面目全非,我对自己刮目相看,但这股力量也使我深深恐惧。你说,我该继续前行吗?

没有回应。于是我打开文档,继续修改小说。他是大作家,我是第一次写小说,我不想让他以为我不行。我必须让他惊喜。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浅秋上线。回复我道:我想,无论我说什么,只怕你都会勇往直前了。说心里话,我甚至有些小小羡慕你。

我问为什么。

她答:虽我年纪上大不了你多少,却永远没有机会去追逐自己所爱的人和物了。

我:只要自己所想,任何时候都不晚。

她:道理只是道理。你和我不同。加油!

我:谢谢。

她:有机会,我想见见你,我想现实中,我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说好。于是留下手机号码。同时记下她的号码。我发现她也在西城。有时,世界就是那么小。无处不相逢。

她下线后,我继续修改小说。母亲在身后站了许久都不曾察觉。直到她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着实吓一跳。

母亲抱怨道:"一天到晚不务正业。这上网是能填饱肚子还是能保暖啊?"

我点击保存,关闭文档。问她:"有事吗?"

"你的喜帖--"

我立马打断她:"什么喜帖?!"

"废话,当然是你的结婚喜帖,不然--"

再次打断:"结婚喜帖!"我怔住了,完全忘了结婚这回事。

"你怎么了?一下子失魂似的。不是和小吉闹矛盾了吧?"

我摇摇头:"没有。"

"那就把喜帖给你同事送去。久水老家,是你去,还是我去?"

"去干什么?"

"送喜帖啊。"母亲显得比我还莫名其妙,"这孩子!怎么了?这是。"

我想了想:"我和小吉商量过了,我们不办酒席,旅行结婚。"我撒了谎。

"怎么可能?我和小吉他妈妈都商量过了,怎么没听她提起?我告诉你,别一茬又一茬的。结婚哪有不办酒席的?"

我立马反驳道:"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自己不常看电视剧:什么裸婚,旅行结婚,多的是。这叫时代潮流,懂不懂?"

再说,你和魏叔叔不也没结婚登记,办酒席吗?照样住在一起,以夫妻之名。我暗想。不敢言。

"这事,我得问问他们。不能全听你一面之词。"

"那好,你明天问。今天太晚了。"

"还有,我找人问过了,下周三是个好日子,你和小吉请假去民政局登记下。"

"哦。"

我照例表面答应。行动上无动于衷。

真要结婚吗?灯熄后,我问自己。久久,没有回答。

我想起白天遇见喻昂的情形,立马做了一个决定,给小吉发短信:我们分手吧。我爱上别人了。无法同你结婚。

接着,我给喻昂发短信,要他的邮箱。

一个小时后,他给我发来他的电子邮箱。我立马起床打开电脑,把小说全本发到他邮箱里。这样,即使母亲发现我和小吉分手的事没收网线,我也不必担忧了。电脑的任务暂时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