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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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定风波

柳永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①。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②,腻云亸③,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⑤,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⑥,只与蛮笺象管⑦,拘束教吟课⑧。镇相随⑨,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注释”

① 是事可可:什么事都不在意,没心情。② 暖酥消:肌肤消瘦。暖酥,喻女子肌肤如温暖的酥油(乳制成品)。③ 腻云亸:头发下垂。腻云,喻女子美发。亸,音朵,下垂。④ 无那(“奈何”的合音):无奈。⑤ 恁么:这样。⑥ 鸡窗:传说晋代兖州刺史宋处宗,养一鸡于窗间笼内,久而作人语,与处宗终日谈论,处宗因此言巧大进。(见《幽明录》)后即以“鸡窗”作书房的代称。⑦ 蛮笺:即蜀笺。象管:象牙笔杆的毛笔。⑧ 教吟课:让他把吟咏诗词当作功课。⑨ 镇:常,长,永远。

“语译”

自从春天来临后,绿叶红花都使我感到凄惨烦愁;我这颗女人的心对什么事情也不在意了。太阳已高挂在花枝上,黄莺在杨柳的翠带间穿梭似的飞来飞去,而我却仍拥着被子在睡觉。柔和莹洁的肌肤消瘦了,乌云般亮泽的头发垂下了,整天懒洋洋地也没有精神去梳妆打扮。真是无可奈何啊!我恨那薄情郎一去,竟连书信也没有一封。

早知道他如此,我后悔当初没有把他的马锁住,不让他走。把他关在书房里,只给他纸和笔,将他管束起来,让他把做诗填词当作功课去完成。我要永远跟随着他,不离开他一步,要悠闲地手拈针线陪伴着他坐在一起。就只有他和我两个人。这样,才不会白白地浪费掉青春的光阴。

“赏析”

这首离别相思词是从女方角度写的,描摹女子怀人的心理情态,可谓体贴入微。行文之中,雅言俚语相杂,自然和谐;浅俗处,反见活泼清新。

上片写女子因情郎去后没有音书而终日愁闷无聊,凡事厌倦懒怠的情态。“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以“绿”“红”指代草树、花朵,作名词用,已属修辞技巧,更以“惨”“愁”状其景况,将形容人事的词去形容景物,这就比“绿暗红嫣”一类修辞又跨进了一步。后来李清照词有“绿肥红瘦”(《如梦令》),《红楼梦》中有“怡红快绿”,应都是得到前人之作启发的创造。主观之情可移至客观之景上,这也是一例。“惨绿愁红”是雅语,“是事可可”是俗话,配搭在一起,却很协调,下文如此类者尚多。接着写她日高起而犹睡。“日上花梢,莺穿柳带”,有声、色、光、影,固是丽句,但“犹压香衾卧”的“压”字用得犹妙;若常人填词,大概会用“拥”字,总不及“压”字写其娇慵之态生动如见。起来后,则见其“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说肌肤、头发,都用所喻之物指代,修饰语辞是形容美的需要。相思使人消瘦;心上人不在,总也打不起精神去梳妆打扮,讲究衣着,所以漂亮的头发也搭拉下来了。所谓“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诗·卫风·伯兮》)打扮起来又给谁看呢?末了才说出原因——恋人去后无音讯。用“无那”二字、亦即“不知如何是好”的意思连接,造成一种嗟叹的效果。“薄情”,只是怨恨语,并非认真责备其恋人负心无行;因为爱得深,所以怨恨也深。

下片揭示女子的内心活动,女性的温情和对爱情生活的憧憬,写得极为生动逼真,比上片更活泼而有新意。先说早知如此,悔不将他留住。留住?长期远行,又不是一时兴起,想出外郊游赏玩,岂能说留就留?用锁马藏鞍之类的办法想教情郎走不了,更属痴念傻想,形同儿戏。然而,好就好在这些话恰恰能写出她的一片天真稚气。留住了又将如何?于是第二层说,想要将他关在书房里,像教师管束学生那样,只给他纸和笔,让他把吟诗作词当作功课去完成。说得也风趣。这一来,人留住了,心也不会再生妄念了。至此,读者也许会想:“拘束教吟课”,是不是还想让他去应试科举,谋取功名呢?当然不是。最后一层道出了自己真正的心思来:并非要情郎学业上进、立身成名,只不过想藉机与他相依相伴,不虚度青春年华。“针线闲拈伴伊坐”,摹拟沉醉在爱情幸福的憧憬中的女性心理状态,极为细腻真实。当然,从封建礼教对女子的要求看,这种对待情郎或丈夫的态度是应受到非议和责难的,因为她与妇道典范东汉乐羊子妻断布停机,以规劝丈夫专心求学、博取功名的行为恰巧相反。据说柳永做不了官,就与他写了“针线闲拈伴伊坐”之类词作有关(见《宋艳》引张舜民《画墁录》)。但今天看来,这些地方也许正是柳永词在思想艺术上都有大胆突破的所在。